晏城,总督府书房。
“哐当——!”
一声脆响,上好的青瓷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碎片与茶水四溅。苏正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铁青,手中那封来自李沐白的“深情拜别信”已被揉得不成样子,仿佛握着一条毒蛇。
“岂有此理!竖子安敢如此!”苏正怒不可遏,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好一个情深义重!好一个自知命不久矣!他这是要把我苏家架在火上烤!用他一介病痨之躯,逼我苏正就范!”
他纵横官场多年,如何看不出这封信字里行间藏着的软刀子?这李沐白,哪里是个懦弱无能的病秧子,分明是只披着羊皮的恶狼!就傍上了他们总督府,这一手以退为进,简直恶毒!
一旁的美人榻上,苏无双更是气得俏脸扭曲,将那抄录流传的市井话本狠狠撕碎,掷在地上,犹不解气地踩了几脚。那些话本将李沐白描绘成痴情不渝、为她着想却反遭嫌弃的悲情公子,而她却成了嫌贫爱富、背信弃义的负面角色,连带着成王殿下那边也传来了些许不满的风声,暗示她处理不当,连累王府清誉。
“爹爹!我死也不要嫁给那个病鬼!一想到要守着一个咳血的夫君,我就恶心!”苏无双带着哭腔,又是羞愤又是焦急,“现在满城风雨,成王殿下那边……我们该怎么办啊?”
退婚,名声尽毁,政治联姻的打算也要落空;不退,难道真让她这朵娇花去插在那堆注定要腐朽的牛粪上?苏正同样焦头烂额,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如同困兽。他苦心经营的官声,他为女儿、也是为自己铺就的青云路,难道就要毁在这桩他早已看不上的婚约上?
正当父女二人相对无言,气氛压抑到极点之时,苏无双的目光,猛地落在了始终垂首静立在一旁,仿佛毫无存在感的姜玖璃身上。
一个大胆、自私、却足以解眼前之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苏无双的心。她的眼睛骤然亮起,带着一种混合着绝处逢生与极端利己的兴奋光芒,猛地抓住苏正的衣袖:
“爹爹!我有个主意!”她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尖利,“不如……让小玖代我出嫁!”
苏正猛地停住脚步,愕然看向女儿:“什么?”
苏无双语速飞快,越说越觉得此计天衣无缝:“您看,当年您承诺时也没说非得是我,只说苏家的女儿,小玖与我年岁相仿,身形也差不多!她是我身边用惯的人,身契捏在我们手里,生死都由我们拿捏,嘴巴严,人也机灵懂事!让她扮作我嫁过去,一来,全了李家的面子,堵住了悠悠众口,保住了我苏家信守承诺的声誉;二来,那李沐白病成那副鬼样子,说不定哪天就两腿一蹬去了,到时候小玖成了寡妇,无依无靠,云州李家剩下那点产业,尤其是那个承运商行,还不是任我们拿捏?若是他命硬,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有小玖在李家盯着,里应外合,既能监视李沐白,也能替我们牢牢掌控那边的情况,岂不是一举三得?”
她侃侃而谈,将利用他人命运为自己谋利说得如此理所当然,眼中闪烁着掌控一切的得意。
姜玖璃听着心里冷笑不止,她看到苏无双眼里的阴狠,便知这苏无双什么算计,苏正虽只得苏无双一女,但苏家庞大家族他想替嫁个女儿,多少族人上杆子送女,苏无双就是想要羞辱李沐白,让他娶个丫鬟。
苏正闻言,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再次聚焦在姜玖璃身上。他仔细打量着这个肤色黝黑、看似平凡的丫鬟。确实,这丫头看着是个好拿捏,老实又有点聪明。最重要的是,她的卖身契完全捏在苏家手里,如同牵线木偶,量她也不敢反抗。
沉吟片刻,苏正眼中精光一闪,缓缓捻着胡须:“唔……李代桃僵,倒也不失为一招妙棋。既能解眼前之困,又能为日后布局。只是……”他看向女儿,“如此一来,未免委屈了无双你的名声,要认一个丫鬟做姐妹,怕是会惹人非议。”
“这有什么打紧!”苏无双毫不在意地挥挥手,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对外就宣称,她是爹爹您早年得的庶女,因是外室所生,身体弱小,一直在外,感念她母亲以亡,无依无靠,认为义女,一直寄养在老家旁支,如今接回府中悉心教养。如今李家公子病重,急需冲喜,我苏家仁至义尽,信守承诺,愿将义女嫁过去,以全两家之好。这般说辞,不仅能堵住那些长舌妇的嘴,还能给爹爹您博一个仁善念旧、一诺千金的美名!给她个名分,让她代嫁,是她几辈子修来的造化!”
跪在下方的姜玖璃,将这对父女轻描淡写决定她人命运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心中冷笑连连,如同冰河开裂。
既要保全自家的名声和利益,又要将他人当作可以随意摆布的棋子,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这苏家父女的凉薄与自私,真是如出一辙。
然而,这看似屈辱、任人摆布的安排,却与姜玖璃内心深处潜藏的计划不谋而合!她正需要一个合理且不引人怀疑的身份彻底脱离苏家的直接掌控,并有机会更深入地介入李家,查清承运商行的真相,更重要的是——与那位“病弱”公子,斳琅玥,建立更稳固的同盟关系。
成为苏家“义女”,嫁给李沐白,不仅能名正言顺地达成这些目的,更能以这个新身份作为跳板,有机会接触到苏家与成王那条潜在的线,为自己未来的复仇大业增添筹码。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她立刻压下心头的狂澜与讥讽,调动起全部演技,做出惶恐万分、受宠若惊到几乎要晕厥的模样,猛地以头叩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与哽咽,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卑微与感激:
“老爷、小姐天恩!奴婢……奴婢卑贱之躯,何德何能……竟得老爷、小姐如此垂怜抬爱……这、这真是折煞奴婢了!只是……只是奴婢这般粗陋容貌,举止粗鄙,怕是会辱没了苏家门楣,也……也委屈了李公子,奴婢……奴婢万万不敢……”
她将一个骤然得到泼天“富贵”却自知不配的丫鬟心态演绎得淋漓尽致。
苏无双正在兴头上,见她还“识趣”地知道自身“不足”,更是满意,大手一挥,颇有几分施舍的慷慨:“这个无妨!从今日起,你就不必再做那些粗使活计了!搬到我院里的厢房住,我让嬷嬷用最好的脂粉膏子给你仔细调理肌肤,再请人教你些必要的礼仪规矩,定让你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地出嫁,绝不叫人看出破绽!你只需记住,从此以后,你便是我苏无双的‘妹妹’,一切需以苏家利益为重!”
“是……是!奴婢……不,小玖谨记小姐教诲!定不负老爷、小姐再造之恩!”姜玖璃再次深深叩首,将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彻底掩藏在卑微的姿态之下。
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偷梁换柱大戏,就此紧锣密鼓地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