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城,熟悉的谢家军大校场。
猎猎旌旗在苍茫的天穹下招展,寒风卷过空旷的场地,带着边关特有的肃杀。三十万谢家军将士,身披染过战火与风霜的玄甲,沉默肃立,如同一片无边无际的、即将爆发出雷霆之怒的钢铁森林。他们的脸上,还带着失去主帅谢翎和无数同袍的悲恸,眼神中却更多了一份被国仇家恨点燃的、压抑待发的力量。
姜玖璃没有穿那身素白的孝服,而是换上了一套谢翎早就专门为她打制的铠甲。铠甲并非男子制式,线条流畅而坚韧,衬得她身形挺拔,少了几分柔美,多了十分的英气与威严。她未施粉黛,长发高高束起,只用一根简单的银簪固定,面容清冽,目光如电。
她一步步走上点将台,脚步沉稳有力。全军将士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带着审视、疑惑,以及一丝因为谢翎和边月城之战而产生的、潜藏的信任。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姜玖璃缓缓抬起手。陆八双手捧着一个紫檀木盒,郑重地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将木盒高举过头顶。
姜玖璃打开木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沉甸甸的、雕刻着猛虎噬日图案的青铜虎符——这是谢翎在出征边月城前,亲手交到陆八手中的,让他转交给她最后的底气,是能调动三十万谢家军的最高信物,也是他毫无保留的托付与信任。
她伸出带着薄茧的手,无比郑重地、稳稳地拿起了那枚虎符。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仿佛带着谢翎最后的热度与期望。
她将虎符高高举起,让它在秋日的阳光下,反射出凛然的光芒,映照着她坚毅的面容和台下三十万双眼睛。
“谢家军的将士们!” 她的声音清越,穿透了呼啸的寒风,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士兵的耳中,“你们,都是我大黎的铁血男儿!是守护家国、血战沙场的英雄!”
她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却同样坚定的面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的愤怒与不容置疑的决绝:
“然而,如今朝堂之上,丞相李沐白——” 她念出这个名字时,喉咙几不可察地哽咽了一下,一丝水光在她眼底迅速闪过,随即被她强行压下,声音变得更加斩钉截铁,“——挟持天子,囚禁储君,把持朝政,祸乱朝纲!”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虎符指向帝都黎昭的方向,发出了石破天惊的呐喊:
“现,我姜玖璃,以谢家军统帅之名,持谢翎将军所授虎符,号令三军!”
“所有谢家军将士,随我——”
“清君侧!卫社稷!”
“清君侧!卫社稷!” 这十二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三十万将士心中积压的怒火与报国热血!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如同积蓄了万钧之力的雷霆,轰然炸响在校场上空!
“太子妃!”
“太子妃!”
“太子妃!”
起初是有些杂乱的呼喊,很快便汇聚成统一而震耳欲聋的声浪!将士们用力捶打着胸前的铠甲,或用手中的兵刃顿地,发出铿锵的巨响,以此表达他们无条件的支持与追随!他们或许不完全明白朝堂之上的波谲云诡,但他们相信带领他们打赢边月城之战、送他们同袍回家的太子妃,相信那枚代表着谢翎意志的虎符!更相信他们能够“清君侧”为大黎江山社稷,证明自己的衷心。
姜玖璃站在高高的点将台上,听着脚下如同雷鸣般的呐喊,看着那一张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庞,感受着那排山倒海般的力量与信念。她紧紧握着那枚冰冷的虎符,指甲几乎要嵌入手心。
她知道,这一步踏出,再无回头路。
李沐白已在棋盘上落下了最决绝的一子。
现在,该她执棋,与这天,与这命,与这腐朽的皇权,博弈这最后一场了!
大军开拔,剑指黎昭!
大军开拔。
三十万谢家军,如同一条黑色的钢铁洪流,沉默而坚定地涌出朝城,沿着宽阔的官道,向着帝都黎昭的方向滚滚而去。马蹄踏碎枯草,车轮碾过坚实的土地,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轰鸣,那是战争巨兽苏醒的脚步声。
姜玖璃并未乘坐车驾,她坚持策马行于中军前列。谢翎为她打造的铠甲贴合身形,并未带来太多不适,反而那冰冷的触感,时刻提醒着她肩上的重任。寒风吹拂着她的面颊,扬起几缕未被银簪束住的发丝。她的目光始终望向南方,黎昭的方向。那里,有迫害她的仇敌,有正在为她孤身奋战、背负骂名的……斳琅玥。
她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那八个字——“以身入局,定能胜天半子”。每想一次,心便如同被针扎一般刺痛,却又生出无穷的力量。她不能辜负这份以自身为祭品的谋划,不能辜负谢翎以性命托付的虎符与信任,更不能辜负身后这三十万将身家性命系于她手的将士!
夜晚,大军择地扎营。连绵的营火如同地上的星河,与天穹的冷月繁星交相辉映。姜玖璃巡视完营寨,回到自己的主帅大帐。帐内,那身染血的明光铠被仔细擦拭后,安置在一个单独的架子上,仿佛谢翎无声的陪伴。她走过去,指尖轻轻拂过甲片上那些无法修复的伤痕,冰冷的触感让她躁动的心渐渐沉静下来。
“谢翎,”她对着空寂的铠甲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你看,我在走你未走完的路,在做你未做完的事。你若在天有灵,请护佑我军,直捣黄龙,洗冤屈,重振名……也请,护佑他……”
这个“他”,不言自明。
她坐到案前,就着跳动的烛火,再次展开那张已被摩挲得有些柔软的纸条。“胜天半子……”她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不,斳琅玥,我们不仅要胜天半子,我们要的是……满盘皆赢!”
她提起笔,开始给黎昭城中那些他们自己的力量写信,进一步阐明目的她要得到他们的支持,分化瓦解太子残存的势力。她的笔迹娟秀中带着金戈铁马的锋芒,一如她此刻的人。
夜深了,营寨渐渐安静下来,唯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远处战马的响鼻声偶尔传来。姜玖璃吹熄了烛火,和衣躺在简易的行军榻上。帐外,是三十万人的呼吸与梦想;帐内,是她一个人背负的过去与未来。
她知道,前路必定还有更多的血战与艰险,黎昭城高池深,姜成钰绝不会坐以待毙,朝中局势更是波谲云诡。但此刻,她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往无前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