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华殿”的闹剧,直到天近拂晓才堪堪收场。
最终,在幕玄辰的“建议”下,皇后同意将我带来的百余瓶“玉容露”,按照名册分发给了那些“格物坊”的忠实客户。
拿到解药的贵妇们如蒙大赦,喜极而泣;而那些被排除在外的,则或瘫软在地,面如死灰,或用淬了毒般的眼神,死死盯着那些幸运儿,仿佛要将她们生吞活剥。
昔日的手帕交,此刻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亲手点燃了她们之间的嫉妒与仇恨,也亲手埋葬了她们那可悲的虚荣。
当禁军护送着这群失魂落魄的贵妇们出宫时,整座皇城都被惊动了。百花宴上贵妇集体“中邪”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而我,则被幕玄辰以“协助调查”为名,带回了东宫。
这一次,我不再是跪在冰冷地砖上的待罪宫女,而是坐在了他书房的紫檀木椅上,面前是一盏尚冒着热气的顶级雨前龙井。
“你做的很好。”幕玄辰站在窗前,负手而立,望着窗外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却比任何赞扬都更能肯定我的价值。
“殿下谬赞,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我端起茶杯,用温热的杯壁暖着微凉的指尖。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静静地等待着。我们在等一个结果,一个必然会到来的结果。
果然,不过一个时辰,一名浑身沾着夜露的亲卫便疾步入内,单膝跪地:“启禀殿下!‘镜花缘’……人去楼空!”
我与幕玄辰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没有太多意外。
在百花宴上异变陡生之时,幕玄辰便当机立断,以“妖术惑乱宫闱,毒害朝廷命妇”的罪名,向惊魂未定的皇后请了旨,调动禁军,直扑“镜花缘”的老巢。
这步棋,快、准、狠。
“说下去。”幕玄辰的声音冷了下来。
“是!”亲卫沉声道,“我们赶到之时,‘镜花缘’大门紧闭,破门而入后,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后院几间下人房里,有七八具伙计的尸体,皆是一刀封喉,像是被灭了口。店铺里所有相关的账目、信件,都已被付之一炬,只剩一堆灰烬。”
好一个心狠手辣、干净利落。
这是“黑火妖莲”的一贯作风。她们从不留下任何活口。
“搜到了什么?”幕玄辰问道。
亲卫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包好的小包,双手呈上:“殿下,属下等在焚毁的灰烬中,发现了一些尚未完全烧尽的残渣。京城的老师傅们都说不认识,只闻着气味极为特殊。”
幕玄辰接过,打开油纸包。一股奇异而浓烈的辛香,瞬间在书房中弥漫开来。
我的心头猛地一跳。
我甚至不用凑近,只凭这股味道,脑海中的系统就已经给出了精准的分析。
“这是‘焚骨香’的残渣。”我缓缓开口。
幕玄辰锐利的目光投向我。
我迎着他的视线,解释道:“‘焚骨香’,一种产自西域拜火教的特殊香料。它本身无毒,但气味极为霸道,且有凝神迷魂之效。拜火教徒在举行某些隐秘仪式时,会大量焚烧此香。最关键的是,它的产地,与‘荧惑草’的产地,高度重合。”
我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通往更深阴谋的大门。
如果说,“驻颜膏”事件最初只是一场商业上的倾轧,那么,“焚骨香”的出现,则将整件事的性质,彻底改变了。
这不再是后宫妇人争风吃醋的把戏,也不仅仅是太子与皇子间的党争,而是牵扯到了神秘的西域外邦势力。一个商业店铺,却与拜火教这种以诡异和神秘着称的组织有关,这背后隐藏的,绝不只是赚钱那么简单。
幕玄辰的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寒意。他将那包残渣重新包好,递还给亲卫,语气果决:“封锁消息。将尸体交予大理寺,就说是普通劫杀。但暗中,给本王去查所有与西域拜火教有关的商路和人员,一个都不许放过!”
“是!”亲卫领命而去。
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这一夜,京城注定无眠。
第二日早朝,百花宴之事果然引爆了朝堂。数十名朝臣联名上奏,痛陈自家女眷中毒毁容之惨状,哭天抢地,请求皇帝严惩凶手。
矛头,直指当初为“驻颜膏”大开方便之门,甚至让宫中采买都进行采购的太子一党。
然而,不等太子反驳,幕玄辰便手持禁军的调查卷宗,出列上奏。
他将“镜花缘”人去楼空、伙计被灭口、账目被销毁之事一一陈明,最后,更“恰到好处”地提及了那包来自西域的“焚骨香”残渣。
整个朝堂,瞬间哗然。
一场看似针对京城贵妇的商业阴谋,瞬间升级为了可能动摇国本的外邦渗透危机。
“驻颜膏”荼毒京城,敛聚了多少财富?这些钱又流向了何处?那个神秘的“黑火妖莲”,背后是否就是拜火教?他们潜伏在大乾王朝的心脏,究竟有何图谋?
一个个细思极恐的问题,像乌云一般笼罩在所有王公大臣的心头。相比之下,自家女眷的脸面问题,似乎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皇帝龙颜大怒,当庭下旨,命幕玄辰全权负责彻查此案。
这一役,幕玄辰不仅完美地洗脱了自己“献上毒烛”的嫌疑,反而以雷霆手段处理危机、洞察秋毫发现隐患的形象,在朝堂上获得了空前的声望和支持。
而太子一党,则因为曾与“镜花缘”有不清不楚的瓜葛,被皇帝冷斥,灰头土脸,威信大跌。
此消彼长之下,东宫的地位,已然岌岌可危。
风暴过后,我安然回到了我的“格物坊”。
曾经门可罗雀的店铺,如今被前来求购“玉容露”的人踏破了门槛。但无论是谁,无论出多高的价钱,我都只有一句话:“存货已在宫中赠尽,新品尚在炮制,敬请期待。”
我吊着所有人的胃口,也吊高了“玉容露”的身价。
这天傍晚,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停在了“格物坊”的后门。
来人是幕玄辰身边的贴身太监,他没有多言,只是恭敬地递给了我一个锦盒。
我打开锦盒,里面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绫罗绸缎,只有一张薄薄的契书。
——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原“镜花缘”店铺的房契与地契。户主那一栏,赫然写着我的名字:白青崖。
“殿下说,”太监低声传话,“‘镜花缘’妖氛已散,但地方是个好地方。白姑娘的‘格物坊’屈居于此,未免太过委屈。此物,便赠予姑娘,聊作百花宴上,献策有功的赏赐。”
我捏着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契书,心中百感交集。
那座三层高楼,地处京城寸土寸金之地,价值何止万金。幕玄辰就这么“赏”给了我。
我没花一分钱,就将我的店铺扩大了数倍。
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我将会在“镜花缘”的废墟之上,建立起属于我的商业帝国。我将会在“黑火妖莲”那张被撕碎的脸上,狠狠地再踩上一脚。
从此以后,每一个路过朱雀大街的人,看到“格物坊”那崭新的招牌时,都会想起那个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的“镜花缘”。
诛心,莫过于此。
这是对我功劳的认可,是巩固我们同盟关系的纽带,更是对敌人最狠辣、最彻底的报复。
我合上锦盒,对着来人微微一笑:“请转告殿下,青崖,谢过殿下赏赐。”
在这盘棋上,我们又共同赢得了一局。
只是,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我明白,清理掉“镜花缘”这颗棋子,不过是刚刚开始。
一张牵扯到西域的、更庞大、更危险的网,才刚刚向我们展露一角。而我,已经身在网中,退无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