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小小的密室。
窗外,是京都阴沉的天空,是百姓绝望的哀嚎与狂热的祈盼交织成的炼狱。
室内,是东宫旧部们铁青的脸色,和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名为“穷途末路”的压抑氛围。
幕玄辰的话,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造神!
新靖王这一步棋,走得太绝,也太狠了。
他根本不屑于和我们玩什么你来我往的阴谋诡计,而是直接掀了棋盘,将自己摆上了神坛。他要用一场盛大无比的“神祭”,来为自己加冕,同时,将我们彻底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三日后,若天真的下雨,他便是天命所归的真龙;若不下雨,他也可以将一切罪责推到我们这些“妖星余孽”的干扰上,依旧立于不败之地。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死局。
一个为我们精心准备的,华丽而盛大的坟墓。
“殿下,我们……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一名忠心耿耿的东宫旧部声音沙哑地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难道我们真的要坐以待毙,看他登上神坛吗?”
另一人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不如我们集结所有力量,趁他祭天之时,行雷霆一击!就算鱼死网破,也绝不能让他得逞!”
“不可!”幕玄辰立刻否决,“那样一来,我们便彻底坐实了‘谋逆’与‘妖孽’的罪名,正中他下怀。届时,他只需振臂一呼,我们就会被全城愤怒的百姓撕成碎片。”
众人再度陷入沉默。
是啊,进一步是万丈深渊,退一步是无底泥潭。无论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就在这片绝望的氛围中,我缓缓地站起身,走到那张铺着京都地图的桌案前。
“谁说我们要坐以待毙了?”
我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像一道锐利的锋芒,划破了密室内的沉沉死气。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我的身上。他们的眼神里,有惊愕,有不解,还有一丝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微弱的期盼。
幕玄辰转过头,紧紧地盯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他看到我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与绝望,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仿佛眼前这足以吞噬一切的惊天巨浪,在我眼中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
“卿卿?”他低声唤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你……有办法?”
“办法,有时候并不是想出来的,而是敌人亲手送上来的。”
我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地图上“祭天台”的位置,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想造神,想搭一个最高、最华丽的戏台,想让全天下的百姓都来见证他的‘神迹’……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我的话让所有人再次愣住。
好事?这分明是要将我们置于死地,怎么会是好事?
“他越是声势浩大,请来的看客越多,”我迎着幕玄辰困惑的目光,声音里透着一股洞悉一切的笃定,“就意味着,当他从那高高的神坛上摔下来的时候,就会摔得越惨,死得越彻底!”
幕玄辰的瞳孔骤然一缩,他似乎抓住了什么,但又觉得难以置信。
“你的意思是……”
“我们不仅不能阻拦他,”我收回手,环视着屋内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还要‘帮助’他。”
“帮助他?”
“对!”我重重点头,眼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精光,“动用我们所有的力量,去为他宣传!去告诉全城的百姓,告诉那些还在观望的文武百官,三天之后,新靖王要为民祈雨,审判妖星!我们要让这场‘祈雨审判’,变成一场前所未有的盛会,让所有人都去,一个都不能少!”
“让他们亲眼去看,去看这场大戏,究竟是谁,在请君入瓮!”
我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大自信,狠狠地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灵。他们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疯子,又仿佛在仰望一个能够逆转乾坤的神明。
幕玄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强迫自己从震惊中冷静下来,沉声问道:“卿卿,告诉我,你的依仗是什么?他既然敢祈雨,必然有所准备。京中钦天监早已被他掌控,他很可能已经算准了未来三日的天象……”
“他算准了天象,却算错了一样东西。”
我打断他的话,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的小包。
那是我让工匠们在净化“毒水”时,特意收集、并经过我特殊处理后留下的活性炭样本。这些炭粉,吸附了水中最核心的毒素。
我将纸包打开,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土腥味的特殊气息散发出来。
“这是……”幕玄辰凑近,仔细辨认着。
“这是他投毒的罪证。”我将纸包重新合上,递到他的手中,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幕玄辰,现在,我需要你派一个最机敏、最可靠的人,带着这份样本,立刻秘密出京。”
“出京?去哪里?”幕玄辰接过纸包,神色凝重。如今的京都,已是天罗地网,想要悄无声息地出城,难如登天。
“去一个他做梦也想不到的地方。”我的目光再次落回地图上,手指从京都一路划过,最终,重重地按在了一片遥远的、用朱笔标注出的疆域上。
——靖王封地。
“去他的封地?”幕玄辰彻底怔住了,脸上写满了不解,“为什么?我们如今被困在京城,力量本就捉襟见肘,为何还要在这个时候分兵,去千里之外他的老巢?”
“因为他犯了一个最致命,也最愚蠢的错误。”
我抬起头,迎上他满是困惑的眼眸,用一种清晰无比、仿佛在陈述一个真理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说道:
“因为这种毒,并非什么常见的毒物,而是从一种名为‘腐骨草’的特殊植物中提炼出来的。它的毒性十分奇特,慢性发作,溶于水后无色无味,只有在特定的条件下,才会散发出这种极淡的土腥气。”
我顿了顿,看着幕玄辰眼中渐渐亮起的光,继续说道:
“最关键的是,这种‘腐骨草’的产量极为稀少,生长条件也极其苛刻,纵观整个大朔王朝,它只生长在一个地方——就是他靖王封地里,那种特有的赤色土壤之中!”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幕玄辰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瞬间想通了一切!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腐骨草”这三个字,完美地串联了起来!
新靖王为了确保自己的投毒计划万无一失,选用了最隐秘、最罕见、也只有他才能掌握的毒物。他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神鬼不觉。
他却做梦也想不到,我,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恰好认识这种毒物!
他更想不到,他引以为傲的、独一无二的作案工具,恰恰也成了指向他自己的、独一无二的铁证!
“他以为自己把所有的痕迹都抹干净了,”我的声音冰冷而锐利,“却不知道,他亲手把罪证的源头,清清楚楚地写在了自己的地盘上!”
幕玄辰紧紧地攥着那个小小的纸包,那里面装的,哪里是什么毒物样本,那分明是一柄足以刺穿新靖王心脏的绝命利剑!
他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方才所有的压抑、绝望、憋屈,在这一刻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汹涌的战意与无尽的豪情。
“我明白了……”他喃喃自语,随即抬头看我,眼中充满了震撼与激赏,“釜底抽薪……好一招釜底抽薪!”
他终于明白了我的全部计划。
新靖王在明处搭台唱戏,妄图以“天命”定我死罪。
而我,则在暗处釜底抽薪,直击他的要害!
三天!
我们有三天的时间。
这三天,足够我们的人马赶到靖王封地,挖出那生长在赤色土壤里的“腐骨草”,带着人证物证返回京城!
这三天,也足够我们“帮助”新靖王,将他的“祈雨审判”渲染到极致,将全城的百姓、百官都请到他那高高的戏台之下!
“去吧。”我凝视着他,声音平静却充满了力量,“让他为我们搭好最高的戏台,请来最多的看客。”
“然后,等着我们把最确凿的罪证,当着全天下人的面,狠狠地摔在他的脸上!”
幕玄辰重重地点头,他紧紧握住我的手,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眼底最深沉的信任与决心。
他转身,对着早已被这惊天逆转震撼到无以复加的东宫旧部们,下达了清晰而果决的命令:
“传令下去!一人出京,星夜驰援靖王封地,取回物证!余下所有人,随我入局!”
“他要唱戏,我们就把这戏台,给他烧得旺上加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