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口镇短暂的、虚假的平静,被彻底撕碎了。
上一次小股的黄巾袭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尚未完全平息,真正的灭顶之灾便已降临。几天后,斥候带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骇人:大队黄巾正朝着这个方向涌来,人数成千上万,号称“黄天太平”,所过之处,攻城略地,势如破竹!
镇子里刚刚恢复的一点生气瞬间荡然无存。恐慌如同瘟疫般以最快的速度蔓延。这一次,连官府和乡勇都失去了抵抗的意志——面对即将到来的、无边无际的“黄潮”,河口镇这点微薄的力量,连塞牙缝都不够。
“跑!快跑啊!”
“黄巾贼来了!漫山遍野都是!”
“城守大人已经带着家眷跑了!”
绝望的呼喊声再次响彻河口镇。人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拖家带口,哭喊着向镇外逃去。这一次,连李老抠也彻底放弃了。他脸色灰败,匆匆收拾了一点细软和干粮,背起小孙女丫丫,对张伟和其他伙计嘶哑地喊道:“散了吧!各自逃命去吧!客栈保不住了!”
说完,他便踉跄着汇入了逃亡的人流。
内心独白(最后的港湾也碎了):
连掌柜的也跑了……彻底完了。
张伟站在瞬间空荡、死寂的客栈大堂里,浑身冰凉。他最后的依靠,这个勉强遮风挡雨的角落,也消失了。巨大的孤独和恐惧瞬间将他吞没。
逃?往哪里逃?外面是兵荒马乱,谁知道哪个方向安全?
不逃?留在镇上,等待黄巾的到来?那会是怎样的下场?
就在他犹豫不决、进退维谷之际,镇子外面已经传来了如同闷雷滚动般、越来越近的喧嚣声!那声音不是训练有素的军队步伐,而是无数人杂乱无章的奔跑、呼喊、嚎叫声汇聚成的狂潮!其中夹杂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声,如同海啸般扑来!
太快了!
张伟刚跑到客栈门口,就看到黑压压的人潮已经从镇口涌了进来!那不是军队,那是一片绝望的、疯狂的、衣衫褴褛的人海!
男女老幼,应有尽有。他们大多面黄肌瘦,眼神却闪烁着一种病态的狂热和饥饿的绿光。他们拿着锄头、木棍、菜刀,甚至削尖的竹竿,见门就砸,见东西就抢!他们不像是在攻城略地,更像是一群被饥饿和愤怒逼到绝境的野兽,在进行一场最后的、疯狂的掠夺!
张伟想躲回客栈,但已经来不及了!几个冲在前面的黄巾流民发现了他,嚎叫着扑了过来!
“这里还有个小子!”
“抓住他!”
张伟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想跑,却被脚下杂物绊倒。瞬间,他就被几个浑身散发着汗臭和戾气的汉子抓住,像拎小鸡一样提了起来。
“放开我!我不是官兵!”张伟拼命挣扎,尖叫着。
“管你是谁!跟我们走!”一个脸上有疤的汉子恶狠狠地吼道,将一把生锈的柴刀架在他脖子上。冰凉的触感和浓烈的血腥味让张伟瞬间僵住。
内心独白(被卷入洪流):
被抓了!我要被他们带走了!
他就这样,身不由己地被裹挟进了这股黄色的洪流之中。人潮在镇子里肆虐,抢掠着一切可以吃、可以用的东西。粮食、衣物、牲畜……甚至锅碗瓢盆都不放过。抵抗者被瞬间砍倒,哭喊声、求饶声、狂笑声、打砸声混合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末日狂欢的乐章。
张伟被推搡着,踉跄前行。他惊恐地观察着身边这些“反贼”。他们不是魔鬼,他们大多是和他一样,最底层的贫苦农民。他听到身边一个半大的孩子一边啃着抢来的生红薯,一边哭着喊娘;看到一个老妇人抱着抢到的一小袋粟米,脸上露出近乎癫狂的喜悦;也看到几个头目模样的人,挥舞着兵器,驱使着人群向前,喊着煽动性的口号。
他们只是活不下去了。
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张伟最初的恐惧,带来一种更深沉的悲哀。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谁愿意拿起武器,变成烧杀抢掠的暴徒?
内心独白(时代的悲剧):
这个时代……把人变成了鬼。
黄巾的队伍没有在河口镇过多停留,劫掠一空后,便裹挟着抓来的青壮(包括张伟)和抢到的物资,继续向前涌去。张伟像一片落叶,在这股浑浊的、充满暴戾和绝望的洪流中,身不由己地漂浮着。
他不知道会被带向何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命运。是成为冲锋在前的炮灰?还是被虐待至死?或者,在某场战斗中悄无声息地消失?
他看着周围那些麻木又疯狂的面孔,闻着空气中混合的汗臭、血腥和饥饿的气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个人在历史洪流面前的渺小和无力。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谨慎、所有学来的生存技巧,在这股席卷一切的狂潮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
活下去,这个目标,在此刻变得无比遥远和奢侈。
他只是一个被时代巨浪卷起的、微不足道的水滴,只能随波逐流,等待着被拍碎在未知的礁石上,或者……侥幸被冲上某一片浅滩。悲哀的浪潮,淹没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