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火余烬与四季轮转
那一夜的厮杀,惨烈异常。进攻者似乎是一股规模不小的流寇,攻势凶猛,一度险些攻上堡墙。堡内庄丁在管家张福的督战下,凭借高墙和弓弩拼死抵抗,双方都付出了惨重代价。箭矢如雨,滚木礌石不断砸下,惨叫声和喊杀声彻夜不息。
张伟蜷缩在角落,紧握柴刀,听着近在咫尺的死亡交响,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曾想过趁乱从某处破损的墙垣逃走,但外面杀声震天,黑暗中乱箭横飞,贸然出去无异于送死。他只能赌,赌坞堡能守住。
黎明时分,厮杀声渐渐平息。进攻者在丢下数十具尸体后,终于退去。坞堡守住了,但代价巨大。
战后清理的景象,触目惊心。堡墙上下,血迹斑斑,散落着残破的兵器、箭矢和尸体。庄丁阵亡了十几人,伤者更多。进攻者的尸体被拖到堡外,胡乱堆在一起,准备焚烧。伤重的俘虏,被就地补刀,毫不留情。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和烟火气。
张伟被征调去帮忙搬运尸体和清理战场。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这么多死状凄惨的尸体,温热的、冰冷的、残缺的……强烈的视觉和嗅觉冲击让他呕吐不止。但他强迫自己适应,因为这是乱世的常态。
对死者的处理,简单而残酷。阵亡的庄丁,被庄重地收敛,登记姓名,集中埋葬在堡内一处专门的坟地,家属会得到微薄的抚恤(几斗粮食)。而敌人的尸体,则被视为战利品和警示。首级被砍下,一部分挂在堡门外示众,一部分可能被送去官府请功(如果官府还存在的话)。无头的尸身则被拖到远处挖坑掩埋或直接焚烧,以防瘟疫。
内心独白(人命如草芥):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首级成了功劳,尸体成了垃圾。
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彻底改变了坞堡内的氛围。警惕和压抑取代了春耕后短暂的平和。
夏季在紧张中到来。天气炎热,堡内加强了戒备,哨卡增加,巡逻加倍。张伟的工作重心转向清点、补充消耗的军械物资,核算抚恤和赏赐(对守城有功者的微薄奖励)。生活物资的配给变得更加严格,因为要优先保障战备储存。佃户们除了田间劳作,还要承担更多的守夜和修缮工事的劳役,怨声载道,但敢怒不敢言。
秋季是收获的季节,也是忧虑的季节。田里的庄稼长势不错,但堡主和管家却愁眉不展。外界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坏,更大规模的战乱似乎在酝酿。收获的粮食,大部分被强制征入堡仓库存放,佃户们能分到的口粮比往年更少,引发了暗流涌动的不满情绪。张伟在核算田租时,能明显感觉到佃户们眼神中的麻木和隐藏的愤怒。
冬季再次降临,严寒和物资短缺让堡内的日子更加难熬。口粮配给再次削减,下房的雇工们常常半饥半饱。堡主家依旧灯火通明,宴席偶尔举行,与下层的困苦形成鲜明对比。矛盾在暗中积累。张伟听说有佃户试图偷偷藏粮被抓住,遭到了严厉惩罚。他甚至察觉到,管家张福似乎也在暗中培植亲信,囤积私产,堡内上层也并非铁板一块。
四季轮转,张伟在坞堡里又熬过了一年。 他长高了一些,身体也因为持续的(虽然是秘密的)锻炼和相对稳定的(虽然是低劣的)食物而结实了不少。他更加熟悉了这个时代的规则,也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豪强坞堡的本质——它是一个在乱世中抱团求生、同时内部等级森严、充满压迫的微型专制社会。
他始终是个外人, 一个随时可以被牺牲的底层雇工。所谓的“安稳”,是建立在严酷剥削和巨大风险之上的。他渴望离开的想法,随着时间推移,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强烈。
内心独白(蛰伏的困兽):
又是一年……我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想办法离开!
他开始更加有计划地准备。偷偷积攒能长期保存的食物(硬饼、肉干),熟悉堡内换岗和巡逻的规律,观察是否有防守薄弱的环节或秘密的通道(比如排水沟或废弃的暗道)。他像一只潜伏在暗处的猎豹,耐心等待着那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机会。
寒冬的坞堡,外墙坚固,内里却人心浮动,暗流汹涌。张伟知道,这座孤岛不可能永远独立于乱世的洪流之外。下一次危机来临时,或许就是他挣脱牢笼的时刻。他握紧了怀中那把愈发锋利的柴刀,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活下去,然后,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