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土窑的阴冷和野外的辛劳中缓慢流逝。张伟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耕牛,白天拼命给不同的农户打短工,换取微薄的粮食和偶尔的铜钱;晚上则回到土窑,照料李老爹,打理着他们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李老爹的病情时好时坏,始终没有根本好转,但靠着张伟弄来的草药和勉强果腹的食物,加上天气转暖,总算没有继续恶化,勉强吊住了性命。清醒的时候,他会用微弱的声音指点张伟一些农活技巧,或者讲述他年轻时听过的、关于兖州风土人情的零碎记忆。
通过李老爹的讲述和自己在集镇的边缘观察,张伟对这片名为“兖州”的土地,有了更具体的、也更复杂的认知。
这里确实是曹操的统治核心区域之一。 与冀州袁绍那边的混乱无序相比,曹操治下,法度森严,秩序井然。官府有效运转,税赋徭役虽然沉重,但有明确的章程,不像北边那样随意盘剥、杀鸡取卵。豪强大户虽然依旧存在,但似乎受到一定的约束,不敢过于明目张胆地欺压平民。集镇上有官衙,有市集,甚至有简陋的学堂(虽然只有富户子弟上得起)。
但这一切“秩序”的背后,是极高的门槛和冷酷的现实。
户籍制度是横在张伟和李老爹面前的第一道、也是最难逾越的鸿沟。没有本地户籍,他们就是“黑户”,是流民,不被承认,不受保护。不能合法拥有土地,不能享受任何官府可能的赈济(虽然极少),随时可能被巡查的官兵当作奸细或逃犯抓走。他们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在秩序的夹缝中偷偷生存。
生存成本极高。 张伟打短工挣的那点粮食,仅仅够两人勉强糊口,根本攒不下任何积蓄。想请郎中正经看病?想买点像样的粮食?简直是天方夜谭。他们挣扎在绝对贫困线的最底层。
内心独白(秩序的代价):
有规矩,但规矩是给有身份的人定的……我们,不在其中。
然而,张伟没有放弃。求生的本能和照顾李老爹的责任感,驱使着他不断尝试。
他最大的希望,是那块被他发现的、位于土窑不远处一片向阳坡地上的小块荒地。大约只有半分地(约三十多平方米),土质贫瘠,碎石遍布,显然是被主人遗弃了很久。
如果能偷偷开垦出来,种上点东西……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燃烧。有了自己的产出,哪怕再少,也能减轻一点对不稳定短工的依赖,给李老爹多一口吃的。
他开始利用一切空闲时间,像蚂蚁啃骨头一样,清理那块荒地。没有像样的农具,他就用柴刀和削尖的木棍,一点点刨开板结的泥土,捡出碎石和草根。双手磨出了血泡,血泡破了结成厚茧。他不敢白天明目张胆地干,只能在清晨或黄昏,趁着光线昏暗时偷偷进行。
开荒是极其缓慢而痛苦的。 进度慢得令人绝望。但他没有停歇。每清理出一小块土地,他心中就多一分微弱的希望。
同时,他也在小心翼翼地打探着获得合法身份的可能。他不敢直接去官衙询问(那等于自投罗网),只能旁敲侧击地向那些看起来比较和善的雇工打听。
得到的消息令人沮丧。想要获得户籍,难如登天。通常需要有本地大户作保,证明身家清白,且有稳定的产业或营生(如拥有土地、房产,或有固定手艺)。对于张伟这样一无所有、来历不明的流民,几乎是不可能的。唯一的“捷径”,是被征募入伍,成为军户。但那是九死一生的炮灰之路,张伟绝不会考虑。
内心独白(身份的枷锁):
户籍……就像一道无形的墙,把我们挡在外面。
一天,张伟在给一个老农干活时,偶然听到一个消息:镇上的官衙最近贴出告示,为了筹备军粮,鼓励开垦无主荒地,新垦之地,头三年可减半征收田赋。
这个消息让张伟心跳加速!开垦无主荒地! 他看中的那块地,是不是也算无主之地?如果他去开垦,并向官府申报,是不是有可能……获得合法的耕种权?甚至……获得户籍?
希望的火苗再次窜起,但随即被更大的担忧压灭。去官府申报? 他们这两个黑户,岂不是自寻死路?官府会相信他们的说辞吗?会不会直接把他们抓起来?
风险巨大! 但诱惑同样巨大!
晚上,他把这个消息和自己的担忧告诉了精神稍好的李老爹。
李老爹沉默了很久,浑浊的眼睛望着土窑外稀疏的星光,缓缓说道:“曹孟德……重法度,也重实效……他要用兵,就需要粮草。开荒增产,符合他的心思……或许……有一线机会……但,赌输了……就是万劫不复……”
赌,还是不赌?
张伟辗转反侧,一夜无眠。继续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苟延残喘,李老爹的病永远好不了,他们迟早会饿死或病死。冒险一搏,或许能挣得一线生机,但也可能立刻坠入深渊。
生存,就是一场接一场的赌博。
第二天清晨,张伟看着李老爹憔悴的睡颜,看着土窑角落里那少得可怜的存粮,咬了咬牙。
赌了!
他决定,加快开荒的进度。等土地整理出个样子,种上点东西,有了点“产业”的模样后,再想办法,找一个看起来相对正直的、或许能说上话的本地人(比如那个曾给他药的老郎中?或者那个雇他干活的老农?)探探口风,甚至尝试恳求其作保。
这是一步险棋,但他别无选择。
他拿起柴刀,走向那片充满希望和风险的荒地,继续他蚂蚁般的劳作。每刨开一寸泥土,他都觉得,是在为自己和李老爹的未来,挖掘一条极其狭窄、却可能通向光明的隧道。
在曹操秩序森严的统治下,一个卑微的流民,开始了他的扎根之旅。 前途未卜,吉凶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