坍塌的土窑,成了决心的催化剂。张伟和徐元直没有时间悲伤,必须在王啬夫察觉异样前离开。趁着雨后初晴,夜色朦胧,他们开始了近乎疯狂的“挖掘”。
张伟凭借对土窑结构的熟悉和一股狠劲,用手和削尖的木棍,在湿滑的废墟中艰难地刨挖。徐元直也顾不上斯文,用他握笔的手扒开泥块。双手很快磨破,泥浆混着血水,但他们不敢停歇。
最终,他们挖出了那半袋侥幸未毁的粟米,一小包用油布包裹、奇迹般保存下来的豆种,还有徐元直那几卷被泥水浸透但字迹尚可辨认的竹简。张伟那把豁口的柴刀和弓箭是随身携带的,成了他们唯一的武器。李老爹的坟堆静静立在废墟旁,张伟最后磕了一个头,抓起一把泥土用布包好塞入怀中,算是告别。
没有回头路。
他们不敢走官道,只能凭借张伟对山野的熟悉和徐元直对星象的粗浅知识,沿着人迹罕至的小路和山麓,昼伏夜出,向南而行。
最初的几天是最难熬的。
饥饿和疲惫如影随形。那半袋粟米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必须精打细算。张伟严格控制每日的口粮,常常是几把生米混合着沿途采摘的苦涩野菜、野果充饥。运气好时,张伟能用弓箭或陷阱猎到一只野兔或山鸡,那便是天大的美味,两人分食时连骨头都恨不得嚼碎。找不到干净水源时,只能喝溪涧甚至雨水,常常因此腹泻不止。
夜晚露宿荒野,更是对意志和身体的极大考验。夏日蚊虫肆虐,毒蛇野兽的威胁无处不在。他们轮流守夜,听着黑暗中不知名的响动,神经时刻紧绷。一场突如其来的夜雨就能将他们浇透,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直到天明。
正是在这极端的环境中,两人的关系悄然发生了变化。
徐元直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累赘”。他的知识开始发挥作用。他能根据草木的长势和星辰的位置,大致判断方向和季节,减少了盲目乱撞的风险。他能辨认出更多可食用的植物和药材,甚至用找到的某些草药缓解了张伟因旧伤和劳累复发的腿痛。他还将竹简上的故事和道理讲给张伟听,在漫长的夜行和枯燥的等待中,这些遥远的知识成了精神上唯一的慰藉和支撑。
张伟则依旧是生存的核心。他敏锐的直觉、矫健的身手(尽管腿伤时有影响)和丰富的野外经验,一次次带领他们避开可能的危险——绕开有炊烟的村落(可能遇到盘查),躲过山间小路上的巡逻兵丁,找到相对安全的栖息地。他负责狩猎、取火、探路,用最原始的方式保障着最基本的生存。
他们成了互补的搭档:一个提供知识和方向,一个提供力量和生存保障。
当然,摩擦和分歧也时有发生。徐元直有时会因坚持“君子远庖厨”的迂腐观念而对生食猎物感到抗拒,或因过度谨慎而主张绕更远的路。张伟则有时会觉得徐元直的想法不切实际,过于理想化。但共同的困境让他们学会了妥协和沟通。每一次争吵过后,往往是更深的依赖和理解。
有一次,他们为了躲避一队疑似搜捕流民的官兵,被迫藏身于一个狭窄潮湿的山洞深处,整整两天不敢生火,靠干粮和洞顶渗下的水滴维持。黑暗中,听着洞外隐约传来的马蹄声和吆喝声,两人紧靠在一起,能感受到彼此剧烈的心跳和压抑的恐惧。那一刻,身份的隔阂消失殆尽,只剩下同为天涯沦落人的相濡以沫。
“张小弟,”徐元直在黑暗中低声说,“若此次能侥幸抵达许都,见到叔父,我定……”他话未说完,但其中的承诺意味,张伟听得明白。
张伟没有回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乱世中的承诺,轻如鸿毛,但也重若泰山。
他们穿过兖州南部逐渐繁华起来的乡野,避开城池,小心翼翼。越往南,关于曹操和许都的传闻越多。有说曹操治下法度森严、百姓安定的,也有说许都如今如何繁华、如何戒备森严的。这些传闻让他们既向往又不安。
历经近一个月的风餐露宿、担惊受怕,两人都瘦得脱了形,衣衫褴褛,满面风霜,与流民无异。当他们终于远远望见那座矗立在平原上、城墙高耸、旌旗招展的庞大城池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许都,到了。
夕阳的余晖给巨大的城郭镀上一层金色,显得无比威严,也无比遥远。城门口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守城的兵甲鲜明,盘查森严。
站在离城门尚远的土坡上,望着那象征着权力、秩序,也象征着未知与危险的都城,两人心中百感交集。一路的艰辛仿佛在这一刻凝聚成实质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我们……真的到了。”徐元直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恍惚和巨大的忧虑。叔父是否在此?是否愿意见他?他们这两个形同乞丐的人,如何能进入这戒备森严的帝都?
张伟深吸一口气,抹去脸上的尘土,眼神依旧锐利,但深处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许都,对他而言,是比荒野更加陌生的战场。
“走吧。”他简短地说,率先向那座巨大的城池迈出了脚步。
南行漫记暂告一段落,都城求生记,即将拉开序幕。 两个从死亡边缘挣扎而来的年轻人,带着满身伤痕和微弱的希望,踏入了这乱世的核心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