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津城的晨雾尚未散尽,十队斥候已如离弦之箭,消失在通往魏国腹地的官道尽头。他们身着便于隐匿的灰布短打,腰间别着短刀与信号烟火,行囊里只装着三天的干粮与水——天宇给他们的命令是:深入魏境百里,探查大梁周边防务,重点摸清魏王动向,十日之内务必带回确切情报。
负责斥候营的是个名叫陈风的年轻人,曾是雁门关的猎户,擅长追踪与伪装,跟着天宇征战三年,早已练就一双“鹰眼”。出发前,他将队员们召集到一起,指着地图上的标记低声嘱咐:“过了雍丘就是魏国腹地,那里关卡多,巡逻密,都把马蹄裹上麻布,说话用手势,夜里宿在坟地或破庙,千万别惊动村民。”
队员们纷纷点头,各自检查装备后,分不同方向潜入魏境。陈风亲自带领最精锐的一队,目标直指魏国都城大梁——那里是情报的核心,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潜入魏境的第一日,还算顺利。魏国边境的防御比预想中松懈,或许是复国不久,兵力多用于都城防御,边境的关卡只有寥寥数名士兵,对过往行人只是粗略盘查。陈风等人扮作逃难的流民,混在前往雍丘的人群中,顺利通过了三道关卡。
“这些魏兵看着松垮得很,”一个年轻斥候低声对陈风说,“比起匈奴人的哨卡,简直是摆设。”
陈风瞪了他一眼,用手势示意“少说话”。他指着路边田埂上的士兵——那些人穿着崭新的甲胄,却歪歪扭扭地靠在树干上打盹,手里的长矛随意插在地上,显然缺乏训练。“越是这样,越要小心。”他用唇语道,“松懈的表象下,往往藏着暗哨。”
果然,行至一处三岔路口时,陈风忽然按住身边队员的肩膀,示意众人伏在草丛中。片刻后,三名骑着黑马的魏兵从岔路转出,他们穿着与关卡士兵截然不同的玄色铠甲,腰悬长剑,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显然是魏王的亲卫斥候。待魏兵走远,陈风才松了口气:“看到了?真正的好手都在暗处,别被表面迷惑。”
接下来的几日,斥候们昼伏夜出,靠着星辰与草木辨别方向,饿了啃口干粮,渴了喝路边的溪水,夜里就蜷缩在破败的山神庙或废弃的窑洞里。陈风的队伍运气不错,在一处废弃的驿站里发现了半张魏国的驿道图,上面用朱砂标注着大梁周边的城镇与驻军点——酸枣、雍丘、襄邑三地果然各有重兵,如同三足鼎立于大梁外围。
第七日深夜,陈风等人终于抵达大梁城郊。远远望去,大梁城的轮廓在月光下如同蛰伏的巨兽,城墙高达五丈,垛口上隐约可见巡逻的士兵,护城河上的吊桥早已收起,唯有南城门外的码头还亮着灯火,几艘货船正悄无声息地装卸货物。
“分头探查,子时在东郊的破窑汇合。”陈风低声下令,将队员分成三组:一组盯守南门,记录进出人员;一组探查城墙布防,估算兵力;他自己则带着两人,潜入城郊的村落,打探消息。
大梁城郊的村落比边境繁华许多,村民们大多以种植水稻为生,屋檐下挂着新收的谷物,偶尔能听到院落里传来纺车的声响。陈风找到一间还亮着灯的茅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谁啊?”
“老人家,我们是从北边逃难来的,想借您这儿歇口气,给口吃的。”陈风说着,从行囊里摸出半块麦饼——这是他们特意留下的“敲门砖”。
茅屋的门开了道缝,一个白发老者探出头,看到陈风等人面黄肌瘦的样子,才放下戒心让他们进屋。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土炕、一个灶台,墙角堆着几捆草药。“你们是从赵国逃来的?”老者一边给他们倒水边问,“最近不太平,魏王刚复国,到处抓壮丁呢。”
陈风装作惶恐的样子:“俺们是从云州来的,听说魏国这边安稳,才想来讨口饭吃。老人家,这魏王……是个好君主吗?”
老者叹了口气,坐在灶门前添柴:“好不好的,谁知道呢?前几年秦国占了大梁,杀了不少人,去年公子咎带着齐国人回来,把秦国人赶跑了,自立为魏王,才算安稳了几个月。就是赋税重,还要服徭役修城墙,唉……”
从老者的口中,陈风渐渐拼凑出关键信息:魏王咎是原魏国宗室公子,秦国灭魏后流亡齐国,去年在齐国的支持下,率领旧部与齐军反攻大梁,驱逐秦兵后复国,定都大梁,国号仍为“魏”,封其弟魏章为大将军,驻守酸枣,又请齐将田单率五千齐军驻守雍丘,算是稳住了局面。
“听说魏王最近在召集旧臣,还开了科举,想招揽人才呢。”老者的儿子恰好从外面回来,插嘴道,“俺邻居家的二小子识几个字,就去应考了,说要是中了,就能去官府当差。”
陈风心中一动,又问:“那魏王有多少兵马?听说还和齐国结了盟?”
年轻人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陈风连忙摆手:“俺们就是好奇,怕又打仗。要是兵马多,能打跑敌人,俺们也敢在这儿安家啊。”
老者打圆场:“听说是有三万兵,齐国人还帮着练了五千精兵,说是要防备赵国和北边的……”他没说下去,但陈风知道,他指的是自己这支部队。
子时,三组队员在破窑汇合,带回的情报与陈风打探到的基本吻合:大梁城墙周长三十里,设十二座城门,守城士兵约一万余人,多是新招募的壮丁;魏王咎每日清晨会在宫中议事,午后常去城郊的军营视察;城东的粮仓囤积着大量粮草,由齐军把守;城南码头每日有商船往来,多是从齐国运来的物资。
“最重要的是,”负责探查城墙的队员拿出一张草图,“大梁城的防御是田单设计的,三道护城河,城墙马面密布,还藏着暗弩,硬攻怕是要吃亏。”
陈风将所有情报汇总,用炭笔写在贴身的羊皮纸上,又画了一张简易的大梁布防图,才对队员们说:“任务完成,我们分两批回撤,我带两人走小路,你们走官道,约定五日后在观津城外的老槐树下汇合,谁先到就先报信。”
回撤的路比来时更凶险。或许是魏王加强了戒备,沿途关卡的盘查陡然严格起来,不少村庄都贴了告示,悬赏捉拿“北境细作”。陈风等人不得不绕远路穿越山林,夜里甚至要在树上过夜。有一次,他们在山林里遇到魏国的搜山队,靠着伪装成樵夫,才侥幸躲过。
第十日清晨,陈风终于抵达观津城外的老槐树下,另外两队队员早已等候在那里,其中一队还带回了一份魏王颁布的《复国令》布告。“将军在营里等急了,派了三拨人来接应。”队员见到陈风,激动地说。
天宇的中军大帐里,烛火彻夜未熄。当陈风捧着羊皮纸与布告跪在帐内时,天宇正对着地图沉思。“起来说话,”他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难掩急切,“探得如何?”
陈风呈上羊皮纸:“将军,魏王咎确已复国,定都大梁,封其弟魏章为大将军,驻守酸枣;齐将田单率五千齐军驻守雍丘,助其防御;城中守军约一万五千人,加上周边驻军,总兵力三万余。”
天宇展开羊皮纸,目光落在“齐军驻守雍丘”几个字上,眉头微蹙。周明在一旁补充:“细作从齐国传回的消息,齐王与魏王已签订盟约,齐国以粮草、兵力支持魏国复国,魏国则割让淮北三城作为回报。”
“果然是借刀杀人。”天宇冷笑一声,“齐国不想与我军正面冲突,便扶持魏国当挡箭牌,坐收渔利。”他看向陈风,“魏王咎此人,行事如何?民心向背?”
陈风想起老者的话,如实回答:“百姓对其感情复杂,既感激他驱逐秦兵,又不满赋税徭役繁重。他招揽旧臣,开科取士,似乎想有所作为,但根基不稳,很多政令出不了大梁城。”
天宇拿起那份《复国令》布告,上面写着“复我大魏,兴国安邦,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等字样,字迹工整,却透着一股刻意的急切。“口号喊得响,未必做得到。”他将布告放在案上,“三万兵力,看似不少,却分驻各地,大梁城内实则空虚。齐军虽精锐,但毕竟是客军,未必真心为魏国卖命。”
林文走进帐内,看到地图上的标注,道:“将军,若魏王根基未稳,正是出兵的好时机。趁他与齐国的盟约还不牢固,先打垮魏章的酸枣守军,断其臂膀,再逼雍丘的齐军表态。”
赵武也附和:“末将愿率骑兵奔袭酸枣,五日之内定能拿下魏章!”
天宇却摇了摇头,手指在大梁城的位置重重一点:“不急。魏王复国,民心未附,我们若贸然攻城,反而会让魏人同仇敌忾,帮他凝聚人心。”他看向陈风,“你说魏王在招揽人才?”
“是,还开了科举。”
“好。”天宇眼中闪过一丝计谋,“周明,你从归附的文士中挑选十人,让他们扮作有才学的流民,去大梁应考。若能混入魏国官场,比斥候更有用。”
周明领命:“属下这就去办。”
天宇又对林文道:“你带五千步兵,佯攻雍丘,不用真打,只作试探,看看齐军的反应。赵武,骑兵营隐蔽集结,待齐军动向明朗,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得令!”
陈风看着将军从容部署,心中暗暗佩服。原本以为带回的情报会让大军立刻攻城,没想到将军竟能从“魏王复国”这四个字里,看出更深的门道。
帐外,晨光已透过窗棂照进帐内,落在那份《复国令》布告上,“兴国安邦”四个字显得格外刺眼。天宇走到帐门口,望着南方的天际线,那里,大梁城的方向正升起一缕炊烟。他知道,魏王咎的复国之路才刚刚开始,而自己这支部队的南下,注定要与这个新生的政权,发生最激烈的碰撞。
“陈风,”天宇忽然回头,“再派一队斥候,盯着齐国边境。我要知道,田单的五千齐军,到底听谁的号令。”
陈风躬身领命,转身再次踏入晨光中。观津城外的官道上,又一队斥候出发了,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远方的烟尘里,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将在魏国与齐国的边境,激起新的涟漪。
而中军大帐内,天宇的目光再次回到地图上的大梁城。复国的魏王,摇摆的齐军,三万新兵,还有那颗渴望稳固的心……这盘棋,比想象中更复杂,也更有趣。他要的不是速胜,而是彻底瓦解这颗中原的“钉子”,让南下之路,再无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