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皋城的晨雾还未散尽,三匹快马已踏着露水出了城门。为首的骑士怀里揣着三份封蜡的帛书,分别系着红、黄、蓝三色丝带——红色代表外姓将领,黄色代表宗室旁支,蓝色则是给那些曾被刘邦贬斥的失意者。
“记住,见外姓将领要说‘主公知将军久受宗室排挤,归降后必委以重任’;见宗室旁支要说‘主公念及同宗情谊,愿保你封地无恙’;见失意者则说‘主公求贤若渴,既往不咎’。”出发前,陈平的叮嘱还在耳边回响,“话不必说满,留三分余地,让他们自己掂量。”
骑士勒住马缰,望着远处刘邦军营地的轮廓,深吸一口气。昨夜的混乱还未完全平息,营门口的血迹尚未干透,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争吵声,像一头困在笼中的野兽,正一点点耗尽力气。
红绸帛书:外姓将领的动摇
外姓营的帐篷区,周勃的堂弟周武正蹲在帐外磨剑。剑刃早已磨得发亮,可他还是一遍遍往上面洒水,仿佛能磨掉连日来的郁气。他麾下的士兵昨天又饿晕了两个,而宗室营的炊烟里却飘着肉香,这种对比像根刺,扎得他心口发疼。
“周将军。”一个陌生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周武猛地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手里提着个食盒,眼神里带着几分试探。
“你是谁?”周武握紧剑柄,帐内的亲兵闻声而出,手按在腰间的刀上。
汉子不急不缓地解开食盒,里面是两块热气腾腾的麦饼,还有一小碟酱肉。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勾得周围的士兵都直勾勾地盯着食盒。“小人是成皋来的信使,奉天宇主公之命,给将军带句话。”
周武的喉结动了动。他已经三天没见过麦饼了,更别说酱肉。但他还是强压下腹中的饥饿,冷声道:“天宇的信使?胆子不小,敢闯到这里来。”
“将军息怒。”汉子从怀里掏出红绸系着的帛书,“主公说,将军在刘邦麾下,虽立战功却不得重用,粮草被宗室克扣,弟兄们跟着受饿——这不是将军应得的待遇。”
周武的眼神闪了闪。这话戳中了他的痛处。上次攻城,他率部第一个攀上城头,斩了敌将首级,论功行赏时却只得了半车发霉的糙米,而刘贾的侄子只跟着喊了两声,就得了两坛好酒。
“归降?”周武接过帛书,指尖触到光滑的丝绸,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他就不怕我把你绑了去见刘邦?”
“将军若想绑,小人绝无二话。”汉子笑了笑,“但将军麾下的弟兄们呢?他们跟着你出生入死,难道就该吃发霉的米,喝掺沙的水?主公说了,只要将军肯归降,麾下士兵即刻供应新米鲜肉,家属优先安置在成皋城内,保衣食无忧。”
帐内的亲兵们听到这话,呼吸都急促起来。一个老兵忍不住开口:“将军,要不……”
“住口!”周武呵斥道,却没再看那信使,只是低头展开帛书。天宇的字迹遒劲有力,上面写着:“周将军勇冠三军,奈何明珠暗投。若愿归附,仍领旧部,粮饷加倍,战功优先——天宇敬上。”
他捏着帛书的手微微颤抖。远处传来宗室营的笑声,大概又在分什么好东西。周武将帛书揣进怀里,对信使道:“你走吧。这事……容我想想。”
信使没多言,只是指了指食盒:“这点吃食,权当主公的一点心意。”转身便走,脚步轻快,仿佛笃定他不会被拦。
周武看着食盒里的麦饼,突然抓起一块塞给旁边的老兵:“给伤兵送去。”自己则拿着另一块,转身进了帐,帐帘落下时,没人看到他嘴角的犹豫。
黄绸帛书:宗室旁支的裂痕
宗室营的边缘,刘信正对着一堆断矛发呆。他是刘邦的远房侄子,当年跟着起义时断了一条腿,如今只能做个管军械的小吏,连参加军议的资格都没有。而刘贾的儿子刚满十六,就当了校尉,整日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刘吏官。”一个身影在帐外晃动,手里拿着个布包。刘信皱眉望去,认出是昨天在营门口卖柴的小贩——此刻却换了身干净衣裳,眼神清亮。
“你是……”
“成皋来的。”小贩打开布包,里面是一锭银子和一卷黄绸帛书,“天宇主公说,同是刘氏宗亲,刘吏官在刘邦麾下受此委屈,实在不该。”
刘信的脸腾地红了。他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可被外人点破,还是觉得难堪。他攥紧残腿的裤管,那里的旧伤每逢阴雨天就疼得钻心,刘邦却从未问过一句。
“主公说了,”小贩压低声音,“刘贾、刘泽把持宗室权力,像吏官这样的旁支根本没出头之日。若愿归附,主公保你承袭父爵,还分三百亩良田,比在刘邦这儿强百倍。”
刘信盯着那锭银子,手心里全是汗。他想起家里的老娘还在沛县挨饿,想起自己断腿后刘邦那句冷冰冰的“废物”,心一点点沉下去。“归附……那不成了叛宗?”
“话不能这么说。”小贩笑了,“刘邦能当沛公,您就不能当个体面的乡侯?主公说了,只要您肯暗中相助,将来论功行赏,绝不亏待。就算不愿动手,只要睁只眼闭只眼,也能保家人平安。”
黄绸帛书上,天宇的承诺更具体:“若献军械库布防图,即刻赏黄金五十两,送家眷入成皋安置。”刘信的呼吸急促起来,军械库的布防图他闭着眼都能画出来。
“我……我考虑考虑。”他把帛书塞进枕头底下,银子却揣进了怀里——他要先让人把银子送回家,给老娘买口吃的。
小贩点点头,转身消失在帐篷的阴影里。刘信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那条残腿好像没那么疼了,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又酸又胀。
蓝绸帛书:失意者的回响
伤兵营的角落里,陈豨躺在草堆上,胸口的箭伤还在渗血。他曾是刘邦麾下的都尉,因一次战败被削去官职,贬到伤兵营当差,连药都领不到好的。
“陈都尉。”一个药贩打扮的人蹲在他身边,放下药箱,“听说您的伤总不好?我这儿有上好的金疮药,试试?”
陈豨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他知道这药贩是谁——昨天就有人在伤兵营里念叨,说成皋来的使者在找“不得志的好汉”。
药贩拿出蓝绸帛书,递给他:“天宇主公说,败军之将,未必无能。当年您在巨鹿之战中立过功,主公都记着呢。”
陈豨的手抖了一下。巨鹿之战是他这辈子最风光的时刻,斩了秦将李由,可刘邦早就忘了。他展开帛书,上面写着:“若愿归降,官复原职,麾下士兵任你挑选。主公知你受屈,愿为你昭雪。”
“昭雪?”陈豨苦笑,“我现在就是个废人,还能做什么?”
“谁说废人就没用了?”药贩压低声音,“伤兵营里有多少像您这样的弟兄?他们恨刘邦赏罚不公,恨宗室作威作福。只要您登高一呼,他们都会跟着您。主公说了,事成之后,您就是先锋营统领。”
陈豨看着周围呻吟的伤兵,他们大多是外姓将领的部下,要么被克扣军饷,要么被当替罪羊。他突然坐起来,胸口的伤扯得生疼,却浑然不觉:“药留下。帛书……我收了。”
药贩笑着留下药箱,转身离开。陈豨打开药箱,里面果然是上好的金疮药,还有一小袋新米。他把米分给旁边的伤兵,自己则把帛书藏进怀里,眼中重新燃起了光。
暗流涌动
三日后,成皋城内。
陈平将三份密报放在天宇案上:“周武按兵不动,昨天宗室营调他去守东门,他找借口推脱了;刘信把军械库的钥匙换了把新的,说是‘防贼’;陈豨在伤兵营里走动得勤,不少伤兵都往他帐里钻。”
天宇拿起密报,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他们虽没明着归降,却已不再为刘邦卖命。这就够了。”
他望向刘邦军的方向,那里的炊烟更稀了,旗帜也歪歪扭扭的。“继续派人去,告诉他们,再犹豫,可就没位置了。”
刘邦军的中军帐内,刘邦正对着地图发怒。东门的防务报告迟迟没来,军械库的账目对不上,连伤兵营都没人汇报情况。他不知道,那些本该为他卖命的人,心里早已打起了别的主意。
帐外,周武望着成皋的方向,手里捏着那卷红绸帛书;刘信擦拭着新配的钥匙,眼神闪烁;陈豨给伤兵换药时,低声说着“成皋城里有粮”。
一场无声的瓦解,正在刘邦的势力内部悄然进行。天宇的使者像播种的人,撒下的种子在饥饿与怨恨的土壤里,正悄悄生根发芽。用不了多久,这些种子就会破土而出,长成足以掀翻整个营地的藤蔓。
而刘邦,还在对着空荡的帐内怒吼,浑然不知自己脚下的土地,早已被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