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清晨总是带着几分湿冷的寒意,南宫的琉璃瓦上凝结着露水,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烁着微妙的光芒。何进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车轮声,一如他此刻忐忑的心跳。
大将军府的仆从抬着几个沉重的礼盒,跟在他的身后。这些是准备进献给皇帝的礼物——南海珍珠、西域美玉、蜀锦苏绣,每一样都价值连城。但何进心中明白,今天最重要的礼物,是那个紫檀木匣中密封的帛书。
那是太学生的联名信,他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呈给皇帝。但不是直接呈递,而是混在这些礼品中,看看皇帝的反应。
“大将军到——”宫门侍卫高声通报。
何整理了一下朝服,深吸一口气,迈入温室殿。殿内熏香袅袅,少年天子刘宏正坐在案前批阅奏疏,神情专注。
“臣何进,叩见陛下。”何进躬身行礼。
刘宏抬起头,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大将军不必多礼。今日入宫,所为何事?”
何进使了个眼色,仆从们将礼盒一一打开:“臣近日得了一些珍玩,特来进献陛下。”
刘宏的目光扫过那些珍宝,赞许地点点头:“大将军有心了。”但他的目光在掠过那个紫檀木匣时,微微停顿了一下。
何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特意将联名信放在一个不起眼的木匣中,混在诸多礼品之间,就是想试探皇帝是否会注意到。
刘宏站起身,看似随意地走到礼品前,一件件拿起来欣赏。当他拿起那个紫檀木匣时,何进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个匣子倒是精致。”刘宏漫不经心地说,“里面是何物?”
何进连忙道:“是...是一些古籍抄本,臣想着陛下或许感兴趣。”
刘宏点点头,手指轻轻抚过匣口的封泥。那封泥完好无损,上面的印鉴清晰可见——这是何进特意安排的,表明他从未打开过这个匣子。
“大将军费心了。”刘宏将木匣放回原处,似乎并不在意,“这些礼物朕都很喜欢。来人,收下吧。”
何进心中一阵失望,却又莫名松了口气。皇帝没有当场打开木匣,这意味着他不必立即表态。
但就在宫人上前收拾礼物时,刘宏突然道:“且慢。这个木匣,朕现在就想看看。”
何进的心又提了起来。
刘宏重新拿起木匣,仔细端详着封泥。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封泥表面,似乎在检查什么。何进注意到,皇帝的目光异常锐利,完全不似平日那个看似温和的少年天子。
“封泥完好。”刘宏忽然说道,语气平淡却意味深长,“大将军果然谨慎。”
何进心中一凛,连忙道:“陛下之物,臣岂敢擅动。”
刘宏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莫测高深:“是啊,封泥完好...完好得有些过分了。”
何进顿时冷汗直冒。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看出了什么?
刘宏不紧不慢地取来一把玉刀,轻轻划开封泥。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在完成什么仪式。何进紧张地看着,生怕皇帝看到信中的内容后会勃然大怒。
然而,刘宏打开木匣,取出帛书,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便放下了。
“太学生们倒是热心。”刘宏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可惜,朝政大事,不是儿戏。”
何进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含糊应道:“陛下圣明。”
刘宏将帛书放回木匣,忽然问道:“大将军以为,郑泰该当何罪?”
何进支吾道:“这个...臣以为...应当依法办事...”
“依法办事?”刘宏轻笑一声,“好一个依法办事。那大将军以为,曹常侍近日所为,可合法规?”
何进心中大惊。皇帝这话问得直接,分明是在逼他表态!
“曹常侍...曹常侍或许有些做法欠妥,但...”何进汗如雨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刘宏却不再追问,转而道:“朕听说大将军近日与杨彪往来甚密?”
何进更加慌乱。皇帝怎么什么都知道?难道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中?
“臣...臣只是与杨公讨论些家常...”何进勉强解释。
刘宏点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原来如此。朕还以为大将军与杨公在商议什么大事呢。”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何进如坐针毡。他忽然意识到,今天不是他在试探皇帝,而是皇帝在试探他!
“陛下说笑了...”何进干笑道。
刘宏站起身,踱步到窗前,背对着何进:“月圆之夜就要到了。大将军可有什么安排?”
何进心中一震。月圆之夜?皇帝再次提到这个特殊的时间点!这绝对不是巧合!
“臣...臣尚未有什么特别安排...”何进谨慎地回答。
刘宏转过身,目光如炬:“朕听说,月圆之夜,洛阳城中会有大事发生。大将军最好待在府中,不要随意走动。”
这话听起来是关心,实则是警告!何进顿时明白,皇帝什么都知道,甚至可能比他知道得更多!
“臣...臣遵旨...”何进的声音有些发抖。
刘宏点点头,语气缓和下来:“大将军是国之栋梁,朕一向倚重。望你好自为之。”
这话中有话,何进岂能听不出来?他连忙躬身:“臣必定竭尽全力,效忠陛下!”
“很好。”刘宏微微一笑,“这些礼物朕收下了。大将军若无他事,可以退下了。”
何进如蒙大赦,连忙告退。走出温室殿时,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殿内,刘宏看着何进远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好个何进,果然首鼠两端。”他轻声自语。
卢植从屏风后走出,低声道:“陛下如何看出何进有异?”
刘宏指着那个紫檀木匣:“你看这封泥,完好得过分了。若是真心进献,何必如此刻意保持封泥完好?这分明是告诉朕,他从未看过其中内容,想要撇清关系。”
卢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何进这是既想向陛下示好,又怕得罪曹节,所以故意让封泥完好,表明自己并未与太学生勾结!”
刘宏点头:“不仅如此。他选择在众多礼品中混入这封信,而不是直接呈递,也是想要试探朕的态度。若是朕重视,他便可顺势表功;若是朕不重视,他也可假装无事发生。”
卢植叹服:“陛下明察秋毫。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应对?”
刘宏沉吟道:“何进虽然首鼠两端,但正因如此,反而可以利用。他既然想要左右逢源,朕就给他这个机会。”
他唤来一个小黄门,低声吩咐几句。小黄门领命而去。
不久后,何进在回府的路上被一个小黄门追上:“大将军留步!陛下有赏赐!”
何进疑惑地停下马车,只见小黄门捧着一个精美的锦盒:“陛下说大将军进献的礼物他很喜欢,特回赠此物。”
何进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精美的玉佩,玉质温润,雕工精湛。但令他心惊的是,玉佩的样式与他之前送给曹节的那块极为相似!
这不是巧合!皇帝分明是在暗示,他知道何进与曹节之间的往来!
何进的手微微颤抖,强作镇定道:“多谢陛下赏赐。请回禀陛下,臣感激不尽。”
回到府中,何进独自坐在书房,对着那块玉佩发呆。皇帝的用意再明显不过:这是在警告他,也是在给他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大哥何必烦恼?”何苗笑着走进书房,“陛下赏赐,这是好事啊。”
何进苦笑:“你懂什么?这是陛下在警告我!他什么都知道!”
何苗不以为然:“那又如何?这说明陛下重视大哥啊。既然曹节失势在即,大哥何不顺势投向陛下?”
何进沉吟良久,终于下定决心:“你说得对。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他立即修书一封,命心腹送往杨彪府中,表达自己坚决支持皇帝的态度。同时,他又暗中调集府中护卫,加强戒备,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变故。
然而,何进不知道的是,他的一切举动,都在刘宏的监视之下。
温室殿内,刘宏听着密探的汇报,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很好。何进终于做出了选择。”他对卢植道,“不过,还要再给他加一把火。”
次日早朝,刘宏当众表彰何进“忠君爱国,进献有功”,赐金百斤,锦缎千匹。这份突如其来的恩宠,让朝臣们面面相觑,也让曹节党羽心生疑虑。
退朝后,王甫立即找到何进,阴阳怪气地说:“大将军近日圣眷正浓啊。”
何进心中一惊,连忙道:“王常侍说笑了。陛下恩典,臣受之有愧。”
王甫冷笑一声:“但愿如此。大将军可别忘了,是谁帮你坐上这个位置的。”
何进冷汗直冒,支吾几句便匆匆离去。
看着何进远去的背影,王甫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他立即前往曹节秘密藏身之处,将朝堂上的情况禀报。
“何进这个墙头草!”曹节怒道,“看来他是要倒向小皇帝了!”
王甫阴狠地说:“要不要把他...”
曹节摆手:“不必。何进还有用。既然他想要左右逢源,我们就给他这个机会。”
他低声对王甫吩咐几句,王甫会意,阴笑着离去。
当晚,何进府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王甫的心腹,带来曹节的“问候”和一份厚礼。
“曹常侍说,如今朝中奸佞当道,唯有大将军这样的忠臣能力挽狂澜。”来人谄媚地说,“这些薄礼,聊表心意。”
何开看着那些珠宝珍玩,心中矛盾至极。曹节这是明摆着要拉他下水!
他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若是此时与曹节彻底翻脸,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不如虚与委蛇,见机行事。
于是何进收下礼物,敷衍道:“请回复曹常侍,他的心意我领了。如今朝局复杂,还需从长计议。”
来人满意而去。何进却对着那些礼物发愁:收下曹节的礼物,若是被皇帝知道...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切早已被刘宏的耳目看在眼里。
“好个何进!果然首鼠两端!”刘宏听到汇报后,不怒反笑,“既然如此,就别怪朕心狠了。”
他立即密令皇甫嵩:月圆之夜,重点监视大将军府。若有何进异动,立即控制!
月圆之夜越来越近,洛阳城中的气氛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何进浑然不知,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罗网之中。而他的每一个选择,都将决定自己的命运...
温室殿内,刘宏把玩着那块送给何进的玉佩,嘴角带着莫测高深的笑容。
“大将军啊大将军,”他轻声自语,“这场游戏,你玩得还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