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的洛阳,柳絮如雪,暖风熏人。平定黄巾、肃清余孽的胜利喜悦,经过一个冬天的沉淀与发酵,并未消散,反而在帝国中枢有意的引导下,酝酿成了一场更为盛大、更具政治意味的庆典。德阳殿前宽阔的广场上,旌旗招展,甲胄鲜明,文武百官按品秩肃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荣耀、期待与微妙紧张的气息。今日,并非寻常朝会,而是皇帝陛下钦定的献俘告庙、大封功臣之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巍峨的殿门,等待着决定许多人命运,也决定未来朝局走向的时刻。
“咚——咚——咚——”
九通浑厚悠长的景阳钟响,宣告着典礼的开始。沉重的德阳殿正门缓缓洞开,在宦官清越的唱引声中,刘宏身着十二章纹衮冕,头戴垂着十二旒白玉珠的平天冠,缓步而出,立于丹陛之上。阳光洒在他年轻而威严的面容上,冕旒轻晃,遮蔽了部分神情,更显天威难测。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如同翱翔九天的苍鹰,俯瞰着自己的领地。
“献俘——”
随着礼官的高唱,一队队精锐羽林军士,押解着数十名被俘的太平道核心骨干、大小渠帅,以及部分与太平道勾结的地方豪强首领,穿过百官队列中间的甬道。这些昔日或许在地方上呼风唤雨、在教众面前装神弄鬼的人物,此刻皆身披枷锁,形容狼狈,在羽林军士冷酷的推搡和两旁百官或鄙夷、或痛恨、或冷漠的目光中,踉跄前行,最终被强按着跪倒在丹陛之下,面向太庙方向。他们的存在,是胜利最直接的证明,也是失败者最凄惨的注脚。
献俘礼毕,接下来,才是今日真正的高潮。
尚书令卢植手持一卷明黄绫缎,上前数步,面向百官,朗声宣读由皇帝亲自审定、尚书台草拟的封赏诏书。他的声音洪亮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聆听者的心头。
“咨尔大司马、槐里侯皇甫嵩!”卢植的声音带着无比的敬重,“卿统帅六师,荡涤妖氛,克复钜鹿,枭戮元恶,功冠群伦,勋高当代!特晋封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食邑增至一万两千户,赐金五千斤,帛万匹,准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此言一出,百官虽早有预料,仍不禁微微骚动。车骑将军位比三公,开府仪同三司更是人臣极致荣宠,加上“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这几乎与萧何、霍光比肩的殊遇,皇甫嵩的功勋与地位,已无可撼动。他沉稳地出列,躬身谢恩,脸上并无骄矜之色,只有一如既往的沉静。
“尚书令卢植,”诏书继续,“运筹帷幄,参赞机要,抚定地方,功在社稷。加封太子太傅,晋尚书令,总领枢机,赏金三千斤,帛五千匹!”
卢植的封赏更侧重于文治和中枢权柄,太子太傅的加衔更是意味深长。他亦出列谢恩,姿态从容。
随后,一个个在平叛中崭露头角的将领名字被念出:
“北军中候、骑都尉曹操,奇兵断粮,屡破强敌,献策安民,忠勇可嘉!擢升为东郡太守,加建威将军号,赐爵费亭侯,食邑千户,赏金千斤,帛两千匹!”
曹操神色激动,深吸一口气,大步出列,声音洪亮:“臣曹操,谢陛下隆恩!必当竭尽全力,镇守东郡,报效陛下!”东郡乃兖州重镇,建威将军虽为杂号,但赋予了其统兵之权,费亭侯的爵位更是实实在在的荣耀。这一刻,曹操正式迈入了帝国高级将领与封侯贵族行列。
“护羌校尉段颎,转战边疆,威慑诸胡,使西线无虞,有力策应河北战事!加封破鲜卑中郎将,赐爵都乡侯,增邑五百户,赏金八百斤,帛千五百匹!”
段颎的封赏兼顾了其在北疆和西线的功绩,地位进一步巩固。
“陷阵营校尉高顺,练兵有方,攻坚克难,每战必先!擢升为北军五校之越骑校尉,赐爵关内侯,赏金五百斤,帛千匹!”
高顺以严谨和勇猛获得超拔,进入了北军核心领导层。
除此之外,朱儁、孙坚(因在南方平定小股黄巾有功)等一批将领都获得了相应的升迁和赏赐。而更引人注目的是,诏书中特意提到了数十名讲武堂出身的青年军官,他们被批量任命为各军司马、军侯,甚至有人直接出任边郡都尉!这些名字对许多老派官员来说十分陌生,但他们代表着皇帝亲手培养的、绝对忠诚的新兴军事力量,开始成建制地填充到帝国的军队骨架之中。
盛大的封赏仪式在庄严肃穆的氛围中结束。受赏的功臣们满面红光,意气风发,尤其是那些讲武堂出身的年轻军官,更是感到前途一片光明。然而,在这普天同庆的表象之下,暗流已然涌动。
退朝之后,百官散去。几位受封的核心功臣被皇帝单独留了下来,在南宫一处偏殿赐宴。宴席之上,气氛轻松了不少。曹操作为新晋的东郡太守和费亭侯,主动向皇甫嵩、卢植等重臣敬酒,言辞恭谨,态度谦卑。
“若非大司马运筹帷幄,卢尚书鼎力支持,曹某焉有今日?今后镇守东郡,还望大司马、卢尚书多多指点!”曹操举杯,一饮而尽。
皇甫嵩微微颔首,勉励道:“孟德不必过谦。你之才具,陛下与吾等皆看在眼中。东郡地处要冲,北接冀州,南连豫兖,民风彪悍,黄巾余毒未清,担子不轻啊。当好自为之,莫负圣望。”
卢植也道:“东郡民生凋敝,需大力整顿。陛下新政,当以此为试点,谨慎推行。若有难处,可随时上书尚书台。”
曹操连连称是,姿态放得极低。然而,在他低垂的眼眸深处,却闪烁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野望与锐利。东郡太守,建威将军,费亭侯…这不仅仅是一个官职和爵位,更是一个平台,一个可以让他真正施展抱负,培植自身势力的根基!他脑海中已经开始飞速盘算,如何利用这个位置,招募流民,整顿军备,延揽人才(他早已留意到那位在颍川展现出卓越军政才能的荀彧之侄荀攸,以及几位在平乱中表现出色的寒门子弟),将东郡经营成自己的“基本盘”。
与此同时,在宫外,一些未能参与小范围赐宴的官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议论。
“皇甫公、卢公位极人臣,理所应当。只是那曹操…崛起未免太快了些。”
“还有那些讲武堂的小子,乳臭未干,竟已身居要职…这军中,怕是要变天了。”
“何止军中?陛下借此大功,大力提拔军功寒门,与我等士族…唉。”
这些议论声中,充满了对新兴势力崛起的警惕、不安,甚至是一丝嫉妒。一个以皇甫嵩、卢植为旗帜,以曹操、高顺等少壮派将领和大量讲武堂军官为骨干,紧密围绕在皇帝周围,凭借军功和新政忠诚而上的新兴勋贵集团,已然雏形初现。他们与依靠门第、经学和地方势力的旧有士族集团,形成了隐隐的对峙之势。
夜色渐深,宫宴散去。曹操回到皇帝赐予的新府邸(原是一名被清算官员的宅院),虽饮了不少酒,眼神却异常清醒明亮。他摒退左右,独自在书房中,摊开了东郡的地图。手指沿着黄河划过,目光在郡内各县、各处关隘停留。
“东郡…”他喃喃自语,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乱世需用重典,治郡当行猛政。此地豪强,需借陛下清算之余威,再行打压!流民,可编为屯田客,亦为兵源…人才,需广招纳…”他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一个关于如何经营东郡,积蓄力量的计划,正在他心中迅速成型。他知道,陛下需要一把锋利的刀,而他很乐意扮演这个角色,并在过程中,让自己这把刀,变得更为锋利,更为…不可或缺。
皇宫之内,刘宏站在高处,望着洛阳城的万家灯火。今日的封赏,是他精心布局的一步棋。扶持新兴军功集团,既是为了酬功,更是为了制衡旧的士族门阀,确保皇权的绝对主导。皇甫嵩的忠诚毋庸置疑,卢植是理想与现实的桥梁,而曹操…他想起那个目光中藏着野火的年轻人。
“一把好刀,但也需握紧刀柄。”刘宏轻声自语,眼神深邃。他知道,给予权势的同时,也必须准备好驾驭权势的缰绳。
封赏大典的喧嚣终于落定,新的权力格局初步显现。然而,荣耀与权力的背后,是更巨大的责任与更激烈的竞争。获得了东郡根据地的曹操,将如何施展他的抱负与手腕?他会甘心仅仅做皇帝手中一把听话的刀吗?他与皇甫嵩、卢植等元勋,与朝中那些根深蒂固的士族门阀,又将发生怎样的互动与碰撞?那些被大量安插进军队的讲武堂军官,是会成为皇权最牢固的基石,还是会逐渐形成新的、盘根错节的利益群体?这场由皇帝亲手推动的权力盛宴,在宾主尽欢的表象之下,早已埋下了未来纷争的种子。新兴的勋贵集团与旧的士族势力,在这片名为大汉的棋盘上,博弈才刚刚开始。而深居宫中的皇帝,是那唯一的棋手,还是终有一天,也会发现棋盘上出现了自己无法完全掌控的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