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深处,唯一的光源来自一堆燃烧殆尽后、仅剩下微弱红光的篝火余烬。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血腥味以及……绝望的味道。
十二道身影,如同被世界遗忘的孤魂野鬼,散落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他们身上的衣服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混合着泥土、血污和数不清的破洞,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是几缕勉强蔽体的破布。每一个人的脸上都覆盖着厚厚的污垢和胡茬,只有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还残留着一丝属于人类的、警惕而麻木的光芒。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再次打破了死寂。王二柱蜷缩在角落里,每一次咳嗽都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身旁,另一个同样虚弱的队员“刺猬”,正用颤抖的手,将一片刚刚从洞外采来的、不知名的草药叶子,放在嘴里嚼烂,然后小心翼翼地敷在王二柱因为高烧而滚烫的额头上。
“没……没用的……”王二柱推开他的手,声音嘶哑得如同漏风的 bellows,“这是……这是老毛病了……当年在……在老家淋了场冬雨落下的根……咳咳……没……没好药,神仙也……也难救……”
“别他娘的说丧气话!”
一个粗嘎的声音响起。是仅存的老兵之一,“重锤”。他正用一块破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他那挺早已打光了所有备用弹鼓的歪把子轻机枪。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那冰冷的钢铁,是他唯一还能交流的伙伴。
“队长说过,咱们幽灵的兵,就算是死,也得挺直了腰杆死!你他娘的还没死呢,就自己先趴下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王二柱挣扎着想辩解。
“行了,都少说两句。”
王卫国的声音,如同两块冰冷的岩石在摩擦,从洞口的方向传来。他刚刚结束了例行的外围警戒巡逻,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山林特有的湿冷气息。
他走到篝火旁,将手里拎着的两只瘦骨嶙峋的野兔扔在了地上。这是他今天唯一的收获。
“‘壁虎’,处理一下。见者有份。”
“是!”那个身手最敏捷的新兵,立刻如同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拿起匕首,开始熟练地剥皮、清理内脏。
王卫国走到王二柱的身边,蹲下身,伸出那只布满了老茧和伤疤的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不行,烧得太厉害了。”他站起身,看向那个同样一脸无助的“医生”。
“医生,还有什么办法?”
独臂的医生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指了指自己那个空空如也的医药包:“队长,我们……连一片奎宁都没有了。所有的西药,都在上次突围的时候,用光了。我现在……只能用一些老乡教的土办法,给他降降温,能不能挺过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王卫国的拳头,猛地握紧!一股巨大的、无力的愤怒,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
想当初,在南京,在武汉,他们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装备优先供给,药品要多少有多少!可是现在……他们连自己弟兄发烧,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束手无策!
“队长……”王二柱似乎感觉到了王卫国的自责,他挣扎着,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别……别为我费心了……我这条命……早就……早就该交代在王家坪了……能跟着您……多杀……多杀这么多鬼子……值了……”
“闭嘴!”王卫国厉声喝道,“我没让你死,你就不能死!给我好好挺着!等我们……等我们找到大部队,找到药品,老子一定把你这身骨头,重新给你接上!”
“是……”王二柱看着队长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的、模仿山雀的叫声,三长两短。
是负责外围侦察的“猴子”回来了。
王卫国立刻走到洞口。片刻之后,“猴子”如同猿猴般,悄无声息地从一棵大树上滑了下来。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队长!”他压低声音,凑到王卫国耳边,“有发现!”
“说。”
“往北,翻过前面那道梁,大概十里地,有一条鬼子的小路!我看到……看到有鬼子的骡马队经过!拉的……好像是粮食和罐头!人不多,就七八个鬼子押着!”
“粮食?罐头?”
王卫国的眼睛,瞬间亮了!如同黑夜中看到了猎物的饿狼!
他们已经在这片鸟不拉屎的原始森林里,靠着草根、树皮和偶尔打到的野兔,苦苦支撑了快半个月了!别说盐了,他们连像样的、能填饱肚子的食物都快没了!再这样下去,不等山本找到他们,他们自己就先饿死、病死在这里了!
“看得清楚吗?周围有没有埋伏?”王卫国的声音,因为压抑的激动而微微颤抖。
“看清楚了!”猴子肯定地说道,“就七八个鬼子,懒洋洋的,连警戒哨都没放!那条路很偏僻,估计是他们偷偷运给哪个据点开小灶的!周围我都摸了一圈,绝对没有埋伏!”
“好!”王卫国猛地一握拳!“真是天助我也!”
他立刻转身,回到山洞里。
“所有人,都有!”他的声音,如同在死寂的湖面上投入了一颗巨石,“都他娘的给老子起来!准备干活了!”
那些原本如同烂泥般瘫在地上的队员,听到“干活”这两个字,一个个如同被注入了兴奋剂,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他们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嗜血的光芒!
“队长!是不是有鬼子送上门来了?”一个队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兴奋地问道。
“没错!”王卫国指着刚刚回来的“猴子”,“他发现了一支鬼子的运输队!七八个人,拉着粮食和罐头!就在我们北边十里地!”
“太好了!” “终于能开荤了!” “干他娘的!”
山洞里,瞬间响起了一片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
“都别高兴得太早!”王卫国厉声喝道,“我们有多少子弹?还够打一场像样的伏击吗?”
所有人的兴奋,瞬间被浇灭了一半。他们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腰间那瘪瘪的弹药袋。
“影子。”
“到!”
“你枪法最好,也最省子弹。你带三个人,去把那几个鬼子,给我悄无声息地,摸了。”
“是!”影子没有丝毫犹豫。
“其他人!”王卫国看向剩下的队员,“你们的任务,不是杀人!是……搬东西!”
“把你们所有的力气,都给老子留着!等影子他们得手了,你们就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去!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给老子搬回来!一粒米,都不能留下!”
“但是,记住!”王卫国的声音,陡然转冷,“动静,必须控制在最小!枪声,能不开,就尽量不开!我们的目标,是食物!不是跟鬼子死磕!一旦暴露,立刻撤退!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
一个小时后,北山梁下,那条蜿蜒的林间小路上。
七八个日本兵,正懒洋洋地牵着几匹驮满了物资的骡马,慢悠悠地走着。他们一个个哈欠连天,枪都斜挎在背后,根本没有一丝警惕。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在道路两侧茂密的草丛和树冠上,十几双冰冷的、充满了杀意的眼睛,已经死死地锁定了他们。
影子,如同一个最耐心的猎手,静静地趴在一棵大树的树杈上。他手中的那把缴获来的三八大盖,枪口稳稳地指向了走在队伍最前面的那个日军曹长。
他在等。等一个最佳的时机。
终于,当那支小小的队伍,完全进入了他和另外三个伏击手预设的交叉火力范围时。
“动手。”
影子的声音,如同死神的耳语,通过喉麦,清晰地传到了另外三个队员的耳朵里。
“噗!” “噗!” “噗!” “噗!”
四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加装了简易消音装置(用布条和竹筒制作)的枪响,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在寂静的山林中响起!
走在队伍最前、最后,以及中间位置的四个日本兵,包括那个曹长在内,几乎在同一时间,脑袋上爆出一团细小的血雾,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哼都没哼一声,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剩下的四个日本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他们甚至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嗖!嗖!嗖!嗖!”
四道黑影,如同闪电般,从两侧的草丛中猛地蹿出!
是王卫国挑选出来的,身手最好的四个老兵!
他们手中的匕首,在空中划出冰冷的弧线!
“噗嗤!” “噗嗤!” “噗嗤!” “噗嗤!”
四个日本兵,连枪都没来得及举起,喉咙处,就已经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他们捂着自己的脖子,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恐惧,如同四摊烂泥般,软软地倒了下去。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钟!
八个日本兵,如同八只被悄无声息宰杀的鸡仔,没有发出一声警报,没有打响一枪!
战斗,结束了。
“安全!”
影子的声音响起。
“上!”
王卫国一声令下!早已埋伏在周围的十几个队员,如同饿狼扑食般,从藏身处猛地冲了出来!他们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扑向了那几匹还在茫然地啃着青草的骡马!
“快!快!把东西都卸下来!” “罐头!是牛肉罐头!哈哈哈!” “还有大米!白花花的大米!”
队员们如同疯了一样,将骡马背上沉甸甸的麻袋和箱子,飞快地解了下来!打开一看,里面果然装满了他们梦寐以求的食物!牛肉罐头,压缩饼干,大米,甚至还有几小袋珍贵的食盐!
“别光顾着吃!警戒!警戒!”王卫国厉声喝道,但他自己的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有了这批物资,他们至少,能再撑上十天!
就在队员们手忙脚乱地将战利品打包,准备撤离的时候。
“队长!”负责警戒的“壁虎”,突然发出了紧张的低吼,“后面……后面有人来了!速度很快!”
王卫国脸色一变!他猛地抓起望远镜,朝着“壁虎”示警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他们来时的那条山路上,十几道矫健的身影,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如同猎豹般,朝着他们这个方向飞奔而来!他们的动作,极其专业!一看,就是……
“不好!是山本的人!”王卫国的瞳孔,瞬间收缩!
山本,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他们的踪迹!而且,还派出了他的精英小队!
“东西不要了!快撤!所有人,立刻撤退!”王卫国当机立断!
“可是……队长……”
“执行命令!”王卫国怒吼一声,“食物没了可以再抢!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快走!”
队员们虽然万分不舍,但也知道情况紧急!他们扔下那些刚刚到手的战利品,如同受惊的兔子,迅速地没入了茂密的山林之中!
“八嘎!在那里!追!”
远处,传来了日语的咆哮声!
“哒哒哒!”
子弹,如同追魂的厉鬼,开始在他们身后呼啸!
“分头跑!去二号汇合点!”王卫国对着喉麦,发出了最后的命令!然后,他自己,朝着与大部队相反的方向,猛地冲了出去!
他要再次,用自己,当诱饵!
一场新的、更加凶险的追逐,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山林里,再次,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