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师部临时指挥所,二楼,作战会议室。
巨大的房间里,烟雾缭绕,几十名佩戴着从上尉到上校军衔的国军军官,正襟危坐。他们的军装笔挺,马靴锃亮,与这座城市的紧张气氛相比,他们更像是来参加一场军事沙龙,而非一场决定生死的战前会议。
压抑的沉默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房间角落里站着的八个人。
那八个人,穿着刚刚换上的、却依旧掩盖不住风霜血气的干净军装,如同八尊沉默的石像。他们没有坐,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平静,却又像出鞘的刀,带着一股让所有人都感到不舒服的锋利和寒意。他们就是王卫国和幽灵部队仅存的火种。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师长走了进来。他没有走向主位,而是径直走到了王卫国的面前。
“准备好了吗?”他低声问道。
“报告师长,我们只说我们知道的。”王卫国的回答,不卑不亢。
“好。”师长点了点头,然后转身,面对着满屋子的军官,声音洪亮。
“诸位!”
所有军官立刻挺直了腰杆。
“今天,请大家来,不是为了讨论防区的划分,也不是为了争论补给的先后。而是为了……上一堂课。”
“一堂,关于我们该如何打仗的课!”
他猛地一伸手,指向了身旁的王卫国。
“这位,是我师直属特别行动队‘幽灵’的队长,王卫国中校!在过去的两个月里,他和他手下的弟兄们,用鲜血和生命,给我们所有人都上了一课!今天,我让他站在这里,就是要把这一课的内容,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们每一个人!”
说完,师长便走到一旁,将主讲台,让给了这个衣衫上还带着淡淡血腥味的年轻军官。
所有军官的脸上,都露出了复杂的神情。有好奇,有不屑,有质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一个资历浅薄的“后辈”抢了风头的恼怒。
特别是何参谋长,他坐在第一排,冷冷地看着王卫-国,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敌意。
王卫国没有走向讲台,他只是走到了巨大的军事地图前,面对着那几十道怀疑的目光,开口了。
他的第一句话,就让整个会议室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十几度。
“诸位长官,恕我直言。”
“你们之前的打法,都是错的。”
“轰!”
这句话,如同一颗炸弹,在所有军官的脑子里炸响!
“放肆!”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这里大放厥厥词!” “一个靠着运气活下来的残兵,也配在这里教我们打仗?”
质疑和怒骂声,瞬间响成一片!
“安静!”师长猛地一拍桌子,威严的目光扫过全场,“让他说下去!”
会场,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但那一道道目光,却变得更加不善。
王卫国没有丝毫的畏惧,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可怕。
“我说的错,不是指你们不勇敢,不是指弟兄们不怕死。我说的错,是我们的战术思想,从根子上,就已经输给了日本人!”
“我们习惯了什么?划定防线,修筑工事,把成千上万的弟兄,像木桩一样,死死地钉在阵地上!然后呢?等着鬼子的飞机来炸,等着鬼子的大炮来轰!等弟兄们被炸得七七八八了,再用我们的血肉之躯,去填他们坦克和机枪的窟窿!”
“一场仗打下来,我们死伤数万,阵地丢了。我们管这个叫‘虽败犹荣’!”
“另一场仗打下来,我们死伤十万,城没了。我们管这个叫‘壮烈殉国’!”
“诸位长官!”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刀锋般锐利,“我想问一句!从淞沪,到南京!我们牺牲了数不清的弟兄!我们流的血,足以染红长江!可是,我们到底赢了什么?!”
没有人回答。每一个军官的脸上,都火辣辣的,如同被人狠狠地抽了一记耳光!
“王队长!”何参谋长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站了起来,义正言辞地反驳道,“你这是在动摇军心!阵地战,是保家卫国的堂堂正正之阵!难道要我们像你一样,打不过就跑,躲在暗处打黑枪吗?那叫战斗吗?那叫懦夫!”
“懦夫?”王卫国笑了,他转过头,直视着何参谋长。
“那我就请问何参谋长,我幽灵部队,成立至今,总计五十三人。第一次任务,汤山,我们炸毁了日军一个师团的弹药库,让他们对南京的总攻,推迟了整整五天!我们的代价是——零伤亡!”
“第二次任务,南京城内,我们端掉了日军特高课和76号的联络站,击毙日军副课长小野健二,以及汉奸三十余人!缴获了他们配合攻城的详细计划!我们的代价是——零伤亡!”
“第三次任务,我们奉命为大部队断后,在中山北路,以残兵四十人,硬生生阻击了日军一个加强大队的追击,整整一天一夜!为至少两个团的弟兄,争取到了渡江的时间!我们的代价是——阵亡二十二人!”
“第四次任务,我们深入敌后,侦察到了日军奇袭大别山,妄图从侧翼包抄武汉的战略企图!并且成功将情报送回!我们的代价是——阵亡五人!”
“第五次任务,我们奉命炸毁龙牙桥,切断日军机械化部队的运输线!我们成功了!为统帅部重新部署争取到了至少五天的时间!我们的代价是——阵亡十五人!”
王卫国每说一句,就向前走一步!他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响,一句比一句沉重!
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时,他已经走到了何参谋长的面前,几乎是脸贴着脸!
“现在,我再请问何参谋长!我们幽灵部队,总计阵亡四十二人!我们换来的是,敌人一个师团的弹药,一个特高课副课长,几十个汉奸头目,一份S级战略情报,一座A级战略桥梁,和数万主力部队的喘息之机!”
“而你们!”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所有军官,“你们在南京城下,用十万弟兄的命,换来了什么?!”
整个会议室,落针可闻。
何参谋长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王卫国没有再理他,他转身,重新走回地图前。
“我所说的特种作战,不是懦夫的行径!而是像狼群一样去战斗!”
“一头狮子,很强大。但是,一群狮子,目标太大!而一群狼,它们不会跟强大的野牛去正面硬撼!它们会潜伏,会忍耐,会寻找机会!它们会攻击牛群里最弱小的牛犊,会撕咬野牛最脆弱的后腿!它们会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果!”
“我们,就是要做一群让日本人闻风丧胆的狼!”
“放弃那些该死的、一成不变的阵地!把整个敌后,都变成我们的猎场!他们的铁路,就是我们的靶子!他们的粮仓,就是我们的篝火!他们的指挥官,就是我们的猎物!”
“让他们疲于奔命!让他们日夜不宁!让他们每走一步,都要担心脚下会不会踩到地雷!让他们每睡一个觉,都要担心自己的喉咙会不会被匕首割开!”
“这,就是我的战术!”
“这,就是我们‘幽灵’,存在的意义!”
王卫国的话,如同重锤,狠狠地敲打在每一个军官的心上。他们脸上的不屑和恼怒,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和深思。
“说得好!”
一个一直沉默的上校,猛地站了起来,用力地鼓掌!
“啪!啪!啪!”
掌声,从稀疏,到热烈,最终,响彻了整个会议室!就连何参谋长,也在师长冰冷的注视下,不情不愿地拍了拍手。
师长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了王卫国的身边,他的脸上,充满了欣慰和骄傲。
“都听到了吗?”他对着所有人说道,“这就是我们需要的!这就是我们打赢这场战争,唯一的机会!”
“从今天起,我宣布!”师长的声音,不容置疑。
“特别行动队的战术思想,将作为我们师的必修课,在全师所有营级以上军官中,进行推广学习!”
“而‘幽灵’部队,也将得到最大力度的支持!他们将成为我们师,乃至整个武汉战区,最锋利,也最致命的一把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