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孙公公。”
石敬瑭也躬身施礼。
按身份而言,他贵为节度使,本不必向一个宦官低头,但因心中有愧,姿态放得极低。
孙公公仅斜眼扫了石敬瑭一下,并未理会,转而满脸笑意地望向岳飞。
“哎呀,岳将军,许久不见,可真是想念得很哪。”
语气亲热,全然将石敬瑭晾在一旁。
石敬瑭面色顿时凝住,岳飞也不由微感局促。
可孙公公并不在意这些,依旧笑容可掬地说道:“岳将军此战率军抗击外敌,斩首逾半,四十万寇众溃不成军,真为我大宋挣足了颜面!”
“咱家虽身处宫中,不过一残身之人,听闻捷报,亦是心潮激荡,难以自已。”
言辞之中,对岳飞赞不绝口。
“孙公公过奖了,此乃全军将士用命之功,石大人亦曾率部歼敌数万,功不可没。”
岳飞出言谦让,顺势为石敬瑭陈情。
石敬瑭脸色稍缓,朝岳飞投去一丝感激之意,正欲开口附和。
岂料孙公公眼角轻撇,冷声道:“那又怎样?终究是个弃城而走的胆小之徒。”
短短一句,如寒霜覆面,石敬瑭瞬间面无血色。
宦官的态度,往往映照着宫中的风向。
昔日他身为边镇重臣,凡朝廷来使,哪怕只是小小内侍,也都客客气气、不敢怠慢。
今日孙公公如此倨傲,足见上意已变。
收回视线后,孙公公转身从小太监托举的盘中取出发黄的缎书,缓缓展开。
“岳飞、韩世忠、石敬瑭,接旨——”
三人神色一肃,立即跪伏于地。
孙公公清了清嗓,朗声诵读:
“大宋历二百三十一年,丁卯月。”
“宋王赵构诏曰:”
“应州守将岳飞,此次领军退敌,安定边陲,护佑黎民,朕心甚慰。然其擅离防区,疏于守御,罪责难逃!”
“念其忠心报国,战功卓着,免予严惩,特降三级,所辖军权移交副将韩世忠暂掌。”
岳飞听罢,暗自松了一口气。
韩世忠却眉头紧锁,怒形于色,却被岳飞悄然示意,只得压下心头不平。
孙公公继续宣读:
“原燕云十六州节度使石敬瑭,受命镇守幽州,竟失职辱命,城池未守,率先遁逃,置万千百姓于水火而不顾!”
“依律当斩,以儆效尤。然念其过往勤勉,且后期带兵奋战,杀敌有功,特赦死罪。”
“死罪虽免,重罚难辞!”
“圣旨到——即刻罢免石敬瑭燕云十六州节度使之位!贬为庶人,押返京师,听候问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孙公公收起黄绢,四周鸦雀无声。
众人面面相觑,心头震动。谁也没想到,一道圣旨竟将镇守北疆多年的石敬瑭直接革职查办。
石敬瑭立在原地,脸色煞白,嘴唇微颤,仿佛还未从惊愕中回神。那纸诏书上的字句如刀刻进脑海:削权、夺印、押解回京。
他双手紧握,指节发青,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孙公公收起圣旨,转身便向岳飞含笑拱手:“岳将军,您虽被降职,可皇上心里清楚得很。此番北征,首功非您莫属。”
“待战局安定,朝廷自有重用之时。节度使之位,未必无人可替啊。”
话语温软,笑意殷勤。太监最懂风向,如今岳飞虽遭贬抑,却是明贬实褒,前程早已暗中铺就。
而石敬瑭,官袍已被摘去,形同囚徒,再无分量。
冷眼相较,高下立判。
石敬瑭垂首立于阶下,脸色由白转青,终究一言不发。
送走钦差与仪仗队伍后,韩世忠猛地一拳砸向身旁土墙:“荒唐!咱们斩敌数十万,光复失地,反倒要罚岳兄?这叫什么道理!”
他怒目圆睁,胸口起伏不止。
岳飞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良臣,够了。私自调兵,本就是犯律之举。能保住性命官职,已是天恩浩荡。”
他语气平静,眼中并无怨怼。
说完,他侧目望向不远处静立的石敬瑭。几次张口,终未出声,只低低一叹:“石大人,珍重。”
石敬瑭抬眼看他,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我这一去,怕是难再相见。大理寺门内,从无轻判。我知自己罪责难逃。”
顿了顿,他又问:“岳将军何时启程返防?”
“两日之后。”岳飞答道,“只为等这道圣旨落地。雁门关不可久缺主将,秦军虽暂退,边防仍需固守。”
石敬瑭点头,不再多言。晚风掠过城楼,吹动残破旌旗,也卷走了最后一丝暖意。
岳飞与韩世忠再谈片刻,便一同启程返回城中。
没有人注意到,在他们走远之后,石敬瑭伫立原地,目光悄然转变,由平静转为深沉的寒意。
“两日后离开……可笑。”
他低声呢喃,视线扫过整座幽州城,眸光闪烁,似有千般思量在心头翻涌。
……
岳飞在幽州停留了两天。
待部队整顿完毕,他便与韩世忠率军启程离去。
此次出征共带三十万将士,伤亡四万余人,损失不可谓不大。
但相较金辽联军几乎覆灭的结局,宋军所受之创已算轻微。
伤亡主要集中在初到之时,彼时大军长途奔袭,体力不支,战力受限,故遭重创。
这般悬殊的对比,足见宋军战力之强。而昔日秦军竟能击溃如此劲旅,其胜利之艰难,亦可见一斑。
岳飞离开数日后,孙公公开始催促石敬瑭启程返京。
此人已被罢去节度使之位,须回京听候问罪。
孙公公此行,既是宣读圣旨,也是押解其返京。
这几日,石敬瑭始终未动身。
借口是布置城防,以防金辽残部反扑。
孙公公心知这是拖延之计,却也暂且容忍——毕竟迟早得走。
然而等了多日,仍不见行动,终于按捺不住,亲自登门催促。
将军府的花园凉亭里,石敬瑭正悠然品茶,手中捧着书卷,神情恬淡。
孙公公见状,怒火中烧,险些气厥。
“石敬瑭!咱家念旧情让你多留几日,你竟蹬鼻子上脸?”
他厉声喝道,满脸怒容。
石敬瑭轻笑一声,语气依旧从容:“孙公公何必动怒?坐下来喝杯茶,心就静了。”
说着,亲手斟了一盏热茶,递向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