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帝都,镐京。
秦宋之战搅动天下风云,中原格局为之剧变,唯独周室稳如磐石,未曾动摇分毫。
无论列国纷争如何激烈,周王室依旧高居庙堂,独立于诸侯之外。
今年的镐京,冬日看似安宁。
实则暗流涌动。
全城上下皆因一人病倒而陷入不安——当朝国相、帝师管仲卧榻不起!
消息传出,举城震动。上至公卿,下至黎民,无不忧心忡忡。
管仲执掌国政已历二十载。
当年周室衰微,几近倾覆,正是他力挽狂澜,使王室重振威仪,国力倍增。
他南征北讨,收服小邦数国,扩土千里,令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市井繁荣,路不拾遗。
这般盛世景象,皆出自其手。
他对周室之功,可谓再造乾坤。说他一人撑起整个王朝,亦不为过。
如今他竟突染重疾,怎不让万民揪心?
无数百姓焚香设案,或入道观佛寺,祈求上苍庇佑管仲安康。
相国府门前。
车马络绎不绝,皆是朝中重臣前来探视。
然而,无论来者何人,一律被挡在门外。
“相国有令,不见宾客。”
“诸位大人请回吧,莫叫我难做。确是不能入内……”
管家拱手作揖,言辞恳切却毫不退让。
三日前,管仲便已闭门谢客,静心调养,此事由他亲自下令。
管家心中明白,若任由众人轮流登门,相国如何安寝?病情只会加重。
于是他亲率家仆守于府前,无论身份高低,一概拒之门外。
众臣无奈,只得陆续离去。
临行之际,仍有人忍不住追问:“管相病情如何?可曾延医诊治?性命是否有碍?”
“诸位大人不必担忧,相国不过是受了些风寒,无甚大碍。”管家拱手说道,“宫里早已派了御医前来诊治。”
“只需静心调养,不日便可康复。”他补充道。
众臣听罢,神色渐缓,纷纷作揖告退,陆续离开了相府大门。
待众人走远,管家终于得以喘息,正欲转身回屋歇息。
“哒哒哒——”
马蹄敲击青石,车轮滚滚而至,又有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管家闻声回头,本想照例婉拒,话到嘴边却戛然而止:“相国不见客,请……”
可当他看清来者之车时,声音顿住。
双眸骤然睁大!
那竟是宫中专属的金纹銮驾,帘幕掀开,一人缓步而下。
“臣……叩见陛下!”管家慌忙伏地跪拜。
来人正是周幽皇!
天子亲临,踏足相府,谁能料想?
周幽皇目光扫过这座简朴宅院,轻声问道:“仲父可在?朕带了些药材与补品,不知是否方便相见。”
管家连忙起身,垂首答道:“回陛下,相国正在书房理卷,陛下请随我来。”
寻常官员上门,他尚可挡驾。
可眼前这位是执掌天下之人,亲自登门探病,岂敢阻拦?唯有引路相随。
这是周幽皇头一回踏入管仲居所。
所谓“相国府”,不过两进小院,墙皮斑驳,门户低矮,并无朱门高檐之华。
此地乃管仲初入镐京时所居,二十载春秋,未曾迁徙。
先帝在位时曾赐豪宅数座,他也一一辞谢。
忆及旧事,周幽皇默默跟随,直至书房门外。
管家停步侍立,不敢擅入。
周幽皇脱履入门,脚步轻缓。
室内陈设极简:两侧书架堆满竹简,墙上挂着几幅旧字画,中央一张木桌,笔墨纸砚散落其间。
“咳……咳咳……”
低沉咳嗽自房内传出。
管仲背对门口,端坐于案后,手中执笔不停,脚下纸卷凌乱铺展,身影佝偻如负山岳。
听见脚步声,他并未回头,只淡淡开口:“陛下既然来了,便坐下吧。老臣身子不便,恕不行礼。”
仿佛早已预料此人将至。
周幽皇也不多言,默默行至书案旁,以弟子之礼拜坐于席上,静静望着老人伏案书写。
因目力昏聩,管仲不得不俯身贴近纸面,方能辨认字迹。
见状,周幽皇悄然起身,推开紧闭的窗扇,阳光倾泻而入,洒满书案。
许久之后,管仲搁下毛笔,轻叹一声:“陛下今日,实在不该来的。”
“陛下乃九五之尊,亲临臣宅,实不敢当。”
管仲低声说道,话音未落,轻咳几声。
周幽皇却神色庄重:“在朕心中,仲父与父亲无异,今日探望,理所应当。”
“昨夜御医归宫禀告,言您病势沉重,朕彻夜难眠,若不见您一面,心终不安。”
“宫中珍藏的灵丹妙药、滋补之物,朕已尽数带来,只愿仲父静心调养,暂避政务烦忧。”
言语之间,满是真挚。
自从因褒姒之事与管仲生出嫌隙,他便久久不能释怀。
一个女子而已,怎堪与辅佐江山二十余载的老臣相提并论?为一女子寒了忠臣之心,实为不智。
可裂痕既成,始终无由弥补。如今听闻管仲染疾,他便亲自登门。
管仲闻言,久久沉默,终是长叹:“老臣无碍,陛下不必挂怀,请回宫吧。”
周幽皇目光微颤,神情黯然。
他望着低头伏案的老人,嘴唇微动,似有千言万语,终究化作无声。
起身深施一礼,转身离去,脚步缓缓穿过庭院,走向府门之外。
身后书房寂静如初,无人相送。
屋内烛火摇曳,管仲仍坐于案前,笔走龙蛇,直至最后一字落定。
唤来管家,递上一只锦囊。
“此信速送入宫,交至陛下手中。”
“遵命,相国。”
管家接过,躬身退下。
书房再度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