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祥麟性格爽直,行完拜礼后,便将侍卫传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他说话从不绕弯,也不因对方是广王——皇帝的亲弟——就有所隐瞒或忌讳。
朱由校听罢眉头微皱,心中震动。
这些人竟已猖狂至此?
朱纯臣与他们暗中往来,这点他早已知晓。
但他未曾料到,那些文官的野心竟越滚越大,不止拉拢勋贵,如今连宗室也想染指。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广王竟敢背着自己私下会见朝臣?
虽对这位弟弟的做法极为不满,甚至感到不解,朱由校仍克制住了怒意。
“朕清楚了。你回去告诉手下人,盯紧朕的弟弟。”
“只要他安分守己,不踏过那条线,便不必多加干涉。”
“可一旦越界,立刻制止。等他几日后启程去广州,此事自然了结。”
马祥麟低头应道:“臣愚昧,不知那界限究竟在何处?”
朱由校略作思忖,缓缓开口:
“若他不插手政事,不见不该见之人,便不算越界。”
旨意既下,马祥麟领命退出。
殿内气氛悄然凝重。
朱由校面色沉静,心底却翻涌不已。
自己的意思还不够明白吗?
这个朱由检,到底是装糊涂,还是真的不通世事?竟还想留在京师?
而且还是听了那些文官的劝说才动的心思?
那些人想做什么,他不用深查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但这个愣头青,到底图什么,他实在看不明白。
“近来朱纯臣有何举动?可有异常?”
那些文官正在筹划一件大事,步步为营,布下一局大棋。
而朱由校也并未坐以待毙。
他在暗处织网,准备将所有心怀异志、不肯俯首之人尽数收束。
这一回,定要让京师上下再无藏污纳垢之所。
“三处皆无新报。锦衣卫、东厂未见动静,奴婢安插的人也说,朱纯臣数日未曾出门。”
朱由校微微蹙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抓不住头绪。
三个耳目严密监视一人,对付朱纯臣这等角色,按理说绰绰有余。
真正令他不安的,是那些藏在幕后的文官。
论起权谋倾轧、钩心斗角,不得不承认,他们早已炉火纯青。
自己纵然警觉,也难望其项背。
但想要把他拖下水?绝无可能。
他倒要看看,这些人还能耍出什么手段。
若非手中握有铁血之军,今日他也未必敢这般硬碰硬地对峙。
即便他早已提高了警惕,却仍没有意识到文官与士绅背后的意志有多坚定,力量有多深厚。
朱由校与朝中文臣彼此都清楚,眼下并非动手的良机。
科举大典即将举行,朝廷必须维持表面的平稳。
这一空档,无形中为双方各自争取了部署的时间。
几天光阴转瞬即逝。
在内阁首辅王象乾主持之下,会试有条不紊地结束,未生任何波澜。
由于朱由校临时更改了评卷方式与考试内容,不少本应在榜单上留名之人,最终落选。
他对这些变动毫不在意。
他要的不是只会舞文弄墨之徒,而是能真正处理实务、具备才干之人。
被寄予厚望的李进不负所托,名字赫然列于榜单之上,朱由校见后心中微慰。
皇明学院其余四名学生,则未能展现同等实力。
朱由校并未责备,毕竟他们尚处年少,未来仍有栽培余地,不必急于一时。
很快,殿试便被提上日程。
他之所以如此急切,只为早日见到卢象升。
三月二十二日,天启朝首次科举进入最后阶段。
通过会试的考生们,终于站上人生新阶,得以步入皇极殿,立于文武群臣之间,亲见帝王之颜。
“皇帝陛下驾到,百官朝拜,跪~~!”
随着礼仪太监一声高唱,殿中数百人齐刷刷伏地叩首。
朱由校身着朝服,端坐龙椅,淡淡一句“平身”,仪式正式开启。
望着殿下列队而立的准进士们,他神色平静,毫无波动。
没有冗长开场,也无虚言客套,他直接开口道:
“今日立于此殿者,皆称我大明俊才,朕正面临数件难事,不知诸位可有人解之。”
“笔试便免了,就以此几问为题,当场作答。”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不止考生愕然,连朝中大臣也顿感措手不及。
原定考题与试卷已然备妥,怎料临时变更?
考生们更是心头紧绷,虽早知皇帝或有提问,但以口述应答、当面交锋的方式,实属罕见。
过往并无此类先例,如今箭在弦上,只得迎难而上。
“请陛下赐题。”
考场内,众考生齐声应答。
“国库空虚,现银不足百万两。陕西、山东皆遇重灾,边关九镇又需巨额军饷。”
“三地奏章齐至,皆求拨款赈济。可朝廷囊中羞涩,难以为继。”
“你们说,该先救何处?是陕西、山东,还是优先保障边军粮饷?”
“又该如何分配这有限之资?”
朱由校目光扫过全场。此题若无人能解,科考便无继续之意。
他要的不是辞藻华丽的文章,也不是笔墨精妙的诗赋。
“启奏陛下,臣以为,当先赈山东。”
“因其灾情较轻,波及范围有限,远不及陕西全省沦陷于饥荒之中。”
“且山东毗邻京师,一旦有变,朝廷可迅速应对。”
一人开口后,其余考生争相附和,各陈己见。
然在朱由校耳中,尽是雷同之语,毫无新意。
更有一人竟言:暂弃九边军需,将库银均分陕鲁两地。
此论一出,朱由校怒意顿生,几欲当场黜其功名。
“陛下,臣以为,症结不在先后顺序,亦不在拨多少银米。”
“陕西之灾,非数十万两所能化解。”
“此刻朝廷所当为者,乃开源节流,而非倾尽府库,孤注一掷。”
“否则若有他患突发,国将无财可用。”
许久沉默之后,终于有人道出实情。
朱由校眼中微亮,转而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臣卢象升。”
闻其名,朱由校心头一震。
此人竟是卢象升。
与心中所想之人略有不同。或许因史册记载太深,总觉他该是披麻戴孝、誓死出征的模样。
“你为何如此思量?”
“即便陕西灾民众多,灾情严重,他们仍是大明子民。岂能因人数众多,反成弃之不顾的理由?”
“山东的灾情怎么办?九边将士的粮饷又该如何筹措?这些事难道就听之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