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机出现在一个沉闷的午后。连绵的阴雨终于停歇,灰白的云层间透出几缕稀薄的阳光,却并未给公寓带来丝毫暖意。护工刚刚为沈文琅更换了新的营养液,测量了体温和血压,记录下数据后便安静地离开了。公寓里再次陷入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寂静。沈文琅躺在病床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耳中只有输液管的滴答声和自己胸腔里沉闷的心跳。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瓷器碰撞声,从厨房的方向传来。
沈文琅的呼吸骤然一滞,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是高途!他终于出来了!
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血液猛地冲上头顶,让他感到一阵眩晕。他死死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机会!这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他必须抓住它!
他听到脚步声,很轻,很慢,正从厨房向客厅移动。是高途端着水杯或者食物回房间。他会经过自己的床边。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沈文琅能感觉到自己的冷汗正从额角渗出,顺着太阳穴滑落。他拼命地深呼吸,试图平复狂乱的心跳,组织着早已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遍、却依旧苍白无力的语言。
脚步声越来越近。沈文琅甚至能闻到空气中飘来一丝淡淡的、属于高途的、混合着皂角清冷气息的味道。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走廊的拐角处,等待着那个身影的出现。
终于,高途的身影出现在了客厅入口。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灰色家居服,衬得脸色更加苍白透明。他手里端着一杯清水,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脚步虚浮,仿佛随时会跌倒。他径直朝着自己卧室的方向走去,视线始终落在前方地面上,完全没有向病床这边投来一瞥,仿佛沈文琅和他身周的一切医疗设备,都只是房间里无关紧要的摆设。
这种彻底的无视,像一把冰锥,狠狠刺穿了沈文琅的心脏。但他不能再犹豫了!
就在高途即将与他擦肩而过、背影完全暴露在他视线中的那一刻,沈文琅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三个字。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风箱发出的喘息,却用尽了他积攒多日的所有勇气和卑微的祈求:
“对……不起。”
这三个字,在死寂的客厅里突兀地响起,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颤音。
高途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停在原地,背对着沈文琅,端着水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指节泛出白色。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动,就像一尊突然被施了定身咒的雕塑。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沈文琅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死死地盯着高途单薄而僵硬的背影,等待着审判的降临。每一秒的沉默,都像凌迟的刀片,切割着他的神经。
他会有什么反应?愤怒的斥责?冰冷的嘲讽?还是……依旧是无动于衷的漠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高途极其缓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沈文琅的脸上。
那目光,空洞,冰冷,深不见底。里面没有沈文琅预想中的任何激烈情绪,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就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或者说,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
沈文琅的心,瞬间沉入了冰窖。他宁愿高途对他嘶吼、怒骂,也不愿面对这种彻底的、将他从灵魂层面完全抹杀的冰冷。
高途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他只是用那种空洞的目光,在沈文琅因紧张和期盼而扭曲的脸上停留了短短两秒,然后,便漠然地移开了视线,仿佛刚才那三个字,只是空气中无关紧要的一丝杂音。
他转过身,继续朝着自己的卧室走去,脚步依旧虚浮,却带着一种决绝的疏离。
“砰。”
卧室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更加沉重,像一块巨石,彻底封死了所有的可能性。
沈文琅僵在床上,维持着刚才说话的姿势,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那双因为期盼而燃起一丝微光的眼睛,瞬间黯淡下去,变得比死灰更加绝望。
迟来的三个字,如同投入深渊的石子,没有激起任何回响,便沉入了永恒的黑暗。他和他之间,那堵沉默的墙,非但没有被打破,反而变得更加厚重,更加坚不可摧。
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
(感谢功德阁的聂天送来的“用爱发电”为您专属加更
世上何来常青树
心中不负便胜朝朝暮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