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秋雨来得悄无声息,细密的雨丝从灰蒙蒙的天空飘落,敲打着小屋的屋顶和窗户,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海面被雨幕笼罩,失去了往日的蔚蓝,变得一片苍茫。气温骤降,湿冷的寒意透过门窗的缝隙渗入屋内。
这种天气对沈文琅的身体是极大的考验。湿冷让他的旧伤处如同针扎般酸痛难忍,关节也僵硬得厉害。他蜷缩在厚厚的被子里,脸色比窗外的天色还要灰败,呼吸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急促浅薄。他紧闭着眼,眉头深锁,试图用意志力对抗身体的折磨,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额角的冷汗泄露了他的极度不适。
高途早早地升起了壁炉,橘红色的火焰跳动着,驱散着室内的寒气和潮湿。他将热水袋灌满,用柔软的毛巾包好,轻轻塞进沈文琅的被子里,放在他酸痛最剧烈的腰背处。动作熟练而自然,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他又去厨房熬煮了一碗滚烫的、带着浓郁药草气息的驱寒汤,小心地扶起沈文琅,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一勺一勺地吹温了喂他喝下。
整个过程,两人都没有说话。沈文琅顺从地依靠着高途,感受着从他身上传来的、稳定而温热的力量,以及那碗热汤顺着喉咙滑下带来的暖意。高途的臂膀有力地支撑着他,动作尽可能轻柔,避免触碰他的痛处。这种无声的照料,在淅沥的雨声中,显得格外有一种沉静的力量。
喝完药汤,高途并没有立刻离开。他调整了一下枕头的位置,让沈文琅靠得更舒服些,然后拉过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他没有看书,也没有做其他事情,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跳动的炉火上,仿佛只是在陪伴,在守候。
沈文琅半阖着眼,疼痛依旧肆虐,但身体内部的寒意似乎被驱散了一些。壁炉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高途沉默而坚实的 presence 像一道屏障,将他与窗外冰冷的雨幕隔离开来。一种奇异的安宁感,在疼痛的间隙中,悄然滋生。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他还年轻、还未被权势和欲望吞噬的时候,似乎也曾渴望过这样一种简单而温暖的陪伴。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带着尖锐的酸楚,却奇异地没有引发更深的痛苦。
雨持续下着,没有停歇的迹象。午后,高途见沈文琅似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便起身想去准备些简单的食物。他刚一动,沈文琅却忽然极轻地哼了一声,眼皮颤动,似乎要醒来。高途的动作立刻停住,重新坐了回去。沈文琅并没有真的醒来,只是无意识地朝热源(高途刚才坐的位置)方向微微偏了偏头,呼吸重新变得平稳。
高途看着他的侧脸,在炉火的光晕下,那张脸褪去了平日的苍白和棱角,显得异常安静和脆弱。一种复杂的情绪在高途心中涌动,有怜悯,有疲惫,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细微的牵动。他最终没有离开,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听着雨声和沈文琅平稳的呼吸声,直到暮色降临。
傍晚时分,雨势渐小,变成了蒙蒙细雨。沈文琅醒了过来,精神似乎好了一些。高途端来熬得软烂的米粥和几样清淡的小菜。吃饭时,沈文琅尝试着自己拿起勺子,手指依旧颤抖,但比之前稳了一些。高途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帮忙,只是在一旁默默看着,在他差点打翻粥碗时,才迅速伸手扶稳。
“慢点。”高途的声音低沉,没有太多情绪,却也不含责备。
沈文琅动作顿了顿,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然后更加缓慢地、专注地继续进食。这是一种进步,微小却真实。
夜晚,雨已经完全停了,清冷的月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落下来。高途帮沈文琅洗漱完毕,安置他睡下,仔细掖好被角。当他准备离开时,沈文琅忽然在黑暗中极轻地开口:“……谢谢。”
声音很轻,带着睡意的模糊,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显得更加自然。
高途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低声应了一句:“睡吧。”
他轻轻带上门,却没有立刻回到自己房间。他站在走廊里,望着窗外被雨水洗刷过的、清亮如水的月光,心中一片澄澈的平静。这一天的秋雨,带来的不仅是身体的不适,更像是一场无声的洗礼。那些尖锐的恨意、沉重的过往,似乎都被这连绵的雨丝冲刷得淡了一些,露出了底下更加本质的东西——两个在命运风暴中幸存下来的人,在孤独的海角,相互依偎着取暖的、最原始的需求。
他知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依然深不见底,伤疤依然触目惊心。但在这场秋雨之后,某种东西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和坚定。那不是原谅,也不是爱,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基于共同生存下来的、无法割裂的联系。就像被风雨冲刷过的礁石,虽然布满伤痕,却更加紧密地连接着大地。
高途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屋檐滴落的、渐渐稀疏的雨滴声,以及隔壁房间传来的、均匀而平稳的呼吸声,久违地,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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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
大胆去走你的夜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