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午后,空气闷热得如同凝固了一般,蝉鸣聒噪不休。高途将空调温度调得稍低了些,又为沈文琅的膝头搭上一条薄毯。沈文琅正坐在书房的电脑前,进行花咏安排的那次简短视频会议。高途没有待在房间里,而是守在客厅,隔着虚掩的门,能隐约听到沈文琅冷静、清晰但略显疲惫的应答声。
会议比预想的要长一些。当书房的门被推开时,高途立刻站起身。沈文琅自己推着轮椅出来,脸色比进去时苍白了几分,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眼神中残留着高度集中后的疲惫,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处理繁杂事务时的锐利余韵。
“还好吗?”高途走上前,递上一杯温水。
沈文琅接过水杯,指尖有些冰凉。他喝了一口,长长舒了口气,才低声道:“还好。只是……有些事,比想象中复杂。” 他的语气平静,但高途能听出其中的凝重。泰升集团的烂摊子,王董留下的暗桩,并非轻易可以厘清。
高途没有多问,只是推着他到客厅窗边通风较好的位置。“休息一下。”
沈文琅靠在轮椅背上,闭上眼,眉心微蹙,显然还在消化刚才得到的信息。高途沉默地坐在一旁,没有打扰他。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往日闲适的、略带紧绷的气氛。这次短暂的会议,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提醒着他们,窗外那个真实而复杂的世界依然存在,并未因他们暂时的隐居而停止运转。
傍晚,天色骤然暗了下来,乌云从四面八方汇聚,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要下雨了。”高途看着窗外说道,起身去关露台的门窗。
沈文琅望着迅速阴沉下来的天空,眼神有些飘远,忽然轻声说:“以前……最怕这样的天气。”
高途关窗的动作微微一顿,回头看他。沈文琅没有看他,依旧望着天空,像是自言自语:“小时候……家里老房子漏雨,雷声一大,就害怕。”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后来……不怕了,忙着争,忙着抢,什么都顾不上怕了。”
这是沈文琅第一次主动提及如此私人的、与商业帝国无关的童年往事。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物是人非的苍凉。高途沉默地听着,关好最后一扇窗,室内顿时安静下来,只有远处滚动的雷声作为背景音。
“现在呢?”高途走回他身边,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沈文琅似乎没料到他会问,怔了一下,随即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带着自嘲的弧度:“现在……好像又有点怕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怕很多东西。”
怕身体无法恢复,怕无法面对外界的风雨,怕辜负了……眼前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平静。这些话他没有说出口,但高途仿佛能从他疲惫的侧影中读到。
高途没有接话,只是拿起遥控器,打开了客厅柔和的暖光灯,驱散了因乌云带来的昏暗。然后,他去厨房切了一盘沈文琅喜欢的、清甜多汁的蜜瓜,放在他手边。
沈文琅看着那盘蜜瓜,又抬眼看了看高途沉默却细致的举动,眼中复杂的情绪慢慢沉淀下来,化为一丝微弱的暖意。他没有道谢,只是拿起叉子,默默吃了一小块。
雷声越来越近,闪电划破天际。暴雨倾盆而下,猛烈地敲打着玻璃窗,世界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中。
高途没有离开,而是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拿起一本看到一半的书,却没有翻开,只是陪着他。沈文琅也没有再说话,安静地吃着水果,听着雨声。这一次,窗外的疾风骤雨没有带来不安,反而衬得室内这片由灯光、果香和无声陪伴构筑的小小天地,格外安宁。
“高途。”沈文琅忽然放下叉子,开口。
高途抬眼看他。
“如果……”沈文琅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缥缈,“如果以后……我需要面对更多外面的事,你……”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你会在我身边吗?”
这个问题问得突然,却又在情理之中。它不再是关于生存的依赖,而是关于未来的、一种近乎并肩的确认。
高途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看着沈文琅,沈文琅也正看着他,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探询。窗外雷声轰鸣,雨幕如织。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高途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痛苦的,绝望的,挣扎的,以及最近这些日子里,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微小的暖意和平静。
许久,高途才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膝头的书页上,声音低沉,却清晰地穿透雨声:“嗯。”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承诺保证,只有一个简短的、却重若千钧的鼻音。但这一个字,仿佛瞬间驱散了沈文琅眼中最后的一丝不确定。他缓缓靠回轮椅,闭上眼,紧绷的肩线彻底松弛下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雨,一直下到深夜才渐渐停歇。空气被洗刷得清新湿润。高途照例帮沈文琅做睡前的准备。当他准备离开房间时,沈文琅在黑暗中轻声说:“晚安,高途。”
“晚安。”高途低声回应,带上了门。
门外,高途靠在墙上,听着屋内渐趋平稳的呼吸声,望着窗外雨后清澈的夜空。远雷已歇,只余满地月光。他知道,有些界限已经被打破,有些路,注定要一起走下去了。无论前方是风雨还是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