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里静得,只剩两样声音,服务器机箱里,风扇转动的低沉嗡鸣,像远处持续的雷声;还有柯景阳略显急促的呼吸,带着压抑不住的紧绷感。几块拼接的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滚动着,那些被市场错杀的,优质公司名称旁,标注的估值数字,红得刺眼。不是亏损的赤红,而是低到离谱、如同黑暗中,裸露的宝石般,散发着,让人心跳加速的致命吸引力。
林小雨已经,把初步筛选出的,标的整理成表格,指尖却仍悬在触控板上方,没有落下。她偏过头,镜框后的眼神,带着数据分析师特有的审慎,声音轻却清晰:“从pb和pE分位数据来看,这些标的,确实已经跌到了,近五年历史低位,甚至有三家跌破了,净资产。但你看恐慌指数,”她点了点,屏幕角落跳动的紫色曲线,“还在60以上的极端高位,说明市场恐慌情绪,根本没散,恐慌性抛售,可能还会持续,至少一到两个交易日。现在介入,短期被套的风险超过40%,这是模型跑出来的概率,误差不会超过5%。”
纯粹的逻辑,冰冷的数据,每一个字都无可指责。
柯景阳没有立刻接话。他往后靠在电竞椅上,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那里还有着王叔,去年来工作室时,用指甲划下的一道浅痕。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医院病房的画面:白色的床单,消毒水的味道,王叔枯槁的手,紧紧抓着,那本封面泛黄的《孙子兵法》,连说话都要停顿好几次,却字字咬得极重,像是要把毕生经验,都刻进他心里:
“景阳啊……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记住,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别总想着赢,先想着别输……”
那时他只懂字面意思,看着王叔苍白的脸,满心都是慌的,哪能体会到,这话里的分量。可此刻,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进混沌的思绪里,瞬间把所有纠结,都劈得明明白白!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的犹豫,和不确定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锐利的坚定,像终于看透战局的指挥官,不再被眼前的混乱迷惑。
“小雨,”他开口时,声音比刚才沉了许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还记得王叔临走前说的话吗?‘先为不可胜,在己’。我们过去半年做的所有事,不就是为了这个‘不可胜’?”
他伸手点向,屏幕左侧的资产配置表,那里清晰地显示着:货币基金占比62%,短期国债占比28%,剩下的10%是逆势上涨的,公用事业股,和黄金EtF。几乎是满仓的防御性资产。“三月那波人工智能行情,所有人都在加杠杆追涨,我们忍了;五月消费股反弹,客户天天催着加仓,我们还是按兵不动,严格控制仓位,甚至主动砍了,三只估值过高的标的。你当时还问我,是不是太保守了?”
林小雨下意识地点头,她确实记得,当时看着,同行的收益曲线一路飙升,自己这边,却稳得像一潭死水,心里难免着急。
“我们保守,就是为了等现在。”柯景阳的手指,从资产表上移开,重重落在那份“错杀股”名单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等所有人都被跌怕了,都在不计成本地,疯狂抛售,都在说‘市场完了’‘再也不会好了’的时候,我们还能有现金,还能有弹药,还能有主动选择的权利!这就是王叔说的‘不可胜在己’!”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林小雨。林小雨握着触控板的手紧了紧,原本只相信模型的眼神里,此刻正被他话语中的信念,一点点冲击着,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市场先生现在是什么状态?是因为极度恐惧,连优质资产都要贱卖,报出的价格,荒谬到不符合任何估值逻辑。”柯景阳的声音,抬高了些许,每一个字都带着力量,“这不是风险,这是‘敌之可胜’的时机!敌人。也就是市场的恐慌情绪,已经露出了最大的破绽!我们现在出手,不是去接下跌的飞刀,是在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后,弯腰去捡市场,因为慌不择路,扔在地上的黄金!”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屏幕上那些闪烁的代码,语气斩钉截铁,像敲定了,最终的指令:
“现在,就是‘敌之可胜’的时候了。”
工作室里的服务器,仍在嗡嗡作响,但此刻,这声音仿佛成了,冲锋的背景音。林小雨看着,柯景阳眼中,那混合着智慧、勇气与信念的光芒,又扫了一眼屏幕上,低到离谱的估值数字。那些冰冷的数据,突然和王叔的话、柯景阳的决断,重合在了一起。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深吸一口气,指尖不再犹豫,稳稳地按下了,下单程序的启动键。
屏幕上,委托单的数字,开始跳动。蛰伏了半年的猎人,终于在猎物,露出破绽的这一刻,扣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