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深秋的夜。
冷月,孤星。
李园的飞檐在月光下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的脊背,沉默而威严。但比这秋夜更冷的,是坐在听竹轩水榭边的那个年轻人。
李寻欢。
他手里拿着一杯酒,一杯快要结冰的酒。但他似乎感觉不到冷,只是望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眼神空茫,仿佛要看穿杯底,看穿这冰冷的石阶,看穿脚下这片深沉的土地。
他刚刚又赢了。殿试第三,探花及第。天下闻名的李园少主,文武双全,钦点翰林。
这本该是人生极得意的时刻。
可他脸上却没有半分得意。只有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称的疲倦,一种仿佛已看透了所有繁华、所有热闹之后的索然无味。
一阵极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传来。
一个披着淡紫色纱衣的少女,捧着一件斗篷,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轻轻为他披上。
“表哥,夜深了,天凉。”她的声音柔得像水,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忧悒。
林诗音。
李寻欢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
“不妨事。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稳定,这是一双能写出锦绣文章、能射出夺命飞刀的手。但此刻,这双手却冰凉。
林诗音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她知道表哥的脾气。他心中有事时,谁也无法靠近。
她最终轻轻叹了口气,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走了。
月光下,又只剩下李寻欢一人,和他的酒。
他不知道,在百丈之外,李园最高的一棵古松的树梢之巅,一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青衫人,正负手而立。
夜风拂动他的衣袂,他却纹丝不动,仿佛已在那里站了千年。
他的目光,穿透黑暗,精准地落在水榭边那孤独的年轻人身上。
他的眼神深邃如海,里面有欣赏,有惋惜,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忽然,李寻欢端酒的手微微一顿。
杯中的酒液,漾起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不是风。
是一种感觉。一种被极度危险的东西在远处窥视的感觉。
但他抬起头,极目四望,除了月色和星光,什么也没有。
他自嘲地笑了笑,仰头饮尽了杯中冷酒。
是错觉吧。
他心想。
远处的松梢,青衫人嘴角似乎微微勾起一抹几乎不存在的弧度。
“好敏锐的灵觉……不愧是李慕白的儿子,不愧是我……”
他低声自语,后面几个字消散在风里,无人听清。
他身影微微一晃,就像一片被风吹动的云,悄无声息地滑下树梢,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水榭边,李寻欢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不是来自天气,而是来自心底。
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潮红。
他轻轻抚摸着胸口,望着墨黑色的天际,喃喃道:
“这江湖……真的要来了么?”
冷月无声。
孤星不语。
只有风声掠过竹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某种巨大命运悄然逼近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