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靠岸,并非繁华码头,而是一处芦苇丛生的荒僻野渡。夜色更深,寒露浸衣。
谢颜率先跃上岸,红裙在夜风中拂动,如同暗夜里唯一跳动的火焰。她回眸一笑,笑容里却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深意:“小哥哥,送到这里啦。前路漫漫,你可要自己当心哦。”
李寻欢踏上岸边湿软的泥土,看着她:“你不走?”
“我?”谢颜轻笑,指尖绕着一缕青丝,“我还有我的戏要唱呢。上官金虹那边,总得有人去周旋一番,不是吗?”她话里有话,似乎另有所指,又似乎只是随口调笑。
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香气若有若无:“最后送你一句话:小心戴笑面具的人,更要小心…不戴面具的人。”
说完,她不等李寻欢回应,红影一闪,已翩然消失在浓密的芦苇荡中,只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慵懒轻哼的小调声。
李寻欢独立岸边,四野俱寂,唯有风吹芦苇的沙沙声,和远处几声零落的蛙鸣。
谢颜的话像谶语,在他心中盘旋。戴笑面具的人?不戴面具的人?她是在特指谁,还是泛指这江湖?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翻腾的思绪。无论前方是什么,他都必须走下去。怀中的册子,肩上的血仇,以及那愈发扑朔迷离的“天尊”之谜,都不允许他回头。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与济南城相反的方向走去。他需要先远离这个漩涡中心,找个安全的地方,仔细研读那本册子,理清头绪。
走出不过里许,前方道旁出现一座破败的土地庙。庙门半塌,里面黑漆漆的,透着一股荒凉气。
李寻欢脚步微顿,正欲绕开这过于显眼的地方——
忽然,庙内传出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厉。
李寻欢眉头微蹙。这荒郊野岭,深更半夜,怎会有人在此?而且听这咳嗽,此人似乎病得不轻。
他本不欲多事,江湖险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那咳嗽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弱,最后竟似只剩出气没有进气,仿佛下一刻就要咳死在这破庙里。
李寻欢沉默片刻,终究还是迈步向庙门走去。他虽历经险恶,但心底那份与生俱来的仁善,却未曾完全泯灭。
庙内比外面更黑,更冷。借着门外微弱的月光,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文士袍的瘦弱身影,正蜷缩在角落里,浑身颤抖,咳得蜷缩成一团。旁边扔着一个破旧的书箱。
像个落第的病书生。
李寻欢缓步走近,开口道:“兄台,你…”
话音未落!
那原本咳得死去活来的书生,咳嗽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起头!
脸上哪里有一丝病容?!那是一张苍白却无比冷静的脸,一双眼睛亮得吓人,里面没有丝毫痛苦,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和…杀意!
“你来了。”书生开口,声音平稳冰冷,与方才那垂死的咳嗽判若两人!
与此同时,他那只一直捂在嘴上的手猛地扬起——手中握着的并非手帕,而是一支闪着幽蓝光泽的短小吹筒!
“咻!”
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牛毛细针,从吹筒中电射而出,直取李寻欢面门!距离太近,速度太快,歹毒至极!
这才是真正的杀局!利用人的恻隐之心布下的、绝无闪避可能的死局!
间不容发!
李寻欢全身的寒毛都在瞬间炸起!他甚至来不及思考!
完全是无数次生死边缘淬炼出的本能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一偏头!
那根毒针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带起一丝冰凉的刺痛感!
同时,他的右手已如闪电般探出!并非发射飞刀,而是五指如钩,直扣那书生持吹筒的手腕!
“出刀见爪”的精准与速度,化用于擒拿之中!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
书生的手腕被他硬生生捏碎!吹筒脱手落地!
书生闷哼一声,脸上却露出一抹诡异扭曲的笑容,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他另一只手在书箱里猛地一掏,抽出的竟是一柄寒光闪闪的软剑!剑身一抖,如同毒蛇吐信,直刺李寻欢小腹!
变生肘腋,狠辣连贯!
李寻欢一招得手,毫不恋战,脚下步伐一错,身形如风中柳絮般向后飘退,险险避开那刁钻一剑!
与此同时,他左手袖中寒光一闪!
一柄飞刀后发先至,并非射向书生,而是射向他身前地面!
“震刀撼岳!”
飞刀蕴含的刚猛劲力撞击地面,发出一声闷响,尘土飞扬,瞬间遮蔽了两人之间的视线!
书生一剑刺空,又被尘土迷眼,动作不由一滞!
就这瞬息之间的空隙!
李寻欢身形已如鬼魅般掠出破庙,毫不停留,向着远处黑暗疾掠而去!速度提升到极致!
他不敢回头,身后那书生诡异的笑声和软剑破风声,紧追不舍!
更远处,似乎还有更多的破空声和脚步声响起!这杀局,绝非一人之功!
李寻欢将轻功催至极限,在荒野中亡命奔逃。脸颊被毒针擦过的地方传来阵阵麻痹之感,显然针上淬有剧毒!他急忙运功逼住毒性,但速度不免受到影响。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呼啸声已清晰可闻。
就在他即将被合围之际,前方道旁,一辆看似普通的乌篷马车,悄然地停在那里。车帘低垂,不见车夫。
是陷阱?还是…
李寻欢已无暇多想,身后追兵已至!
他猛地一咬牙,用尽最后力气,扑向马车,一把掀开车帘,滚了进去!
车内竟空无一人!
只有一股淡淡的、熟悉的药草清香。
几乎在他进入车内的同时,马车仿佛得到指令般,猛地启动,四蹄翻飞,向着官道疾驰而去!
车后,传来那病书生愤怒的尖啸和暗器打在车壁上的叮当声,但很快便被远远甩开。
马车内,李寻欢靠在车壁上,剧烈喘息,毒性与疲惫一同袭来。他低头看向手中,方才慌乱中,他似乎从车内座椅上抓到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块温润的玉佩,上面雕刻着一个清晰的、他曾见过的图案——
天机。
马车颠簸,驶向未知的远方。
车外的杀机暂退,车内的谜团却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