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发出去后，如同石沉大海。
沈聿修没有等到即刻的回复。这在他的意料之中，却也像一根细微的针，轻轻刺了一下他本就悬着的心。苏晚的世界如今分秒必争，一条修表完成的讯息，大概排在她待办事项列表的末位。
他照常开店，打扫，整理工具，将修复完成的欧米茄蝶飞小心翼翼地装入原厂丝绒表盒，放在工作台最显眼的位置。每一个动作都刻意放缓，仿佛在填补等待时的空白。他甚至给自己泡了一壶浓度超标的普洱，试图用苦涩压住心底那丝莫名的…期待？还是惶恐？他说不清。
午后阳光变得温和，透过窗格，在店内老旧的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就在沈聿修开始认为今天或许不会再有回音时，手机屏幕亮了。
「五点十分到。苏。」
言简意赅，和她如今的风格一致。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三点四十。还有一个多小时。
接下来的时间，变得格外粘稠而缓慢。他无法再专注于任何精细的工作，只是无意识地擦拭着已经锃亮的工具，或是调整那些本就运行完美的钟表位置。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门口，或落在那个丝绒表盒上。
四点五十分，他起身，绕到店铺后面他狭小但整洁的厨房。他从冰箱里取出昨天买的、尚且新鲜的覆盆子和淡奶油。动作有些生疏，却异常专注。他很少做这些，但此刻，他觉得需要做点什么，来填补这令人心慌的等待，也或许，是想用某种方式，笨拙地试图靠近一点点她可能已经改变，也可能未曾改变的喜好。
当她踩着五点十分的钟声，再次推开“拾光”的店门时，沈聿修刚将两杯手冲咖啡和一小碟点缀着鲜红覆盆子的奶油慕斯放在工作台旁的小几上。咖啡的醇香与甜点的微甘，悄然中和了店里惯有的冷峻金属气息。
苏晚今天换了一身浅杏色的休闲西装裤装，比上次少了几分正式，多了些利落。她脸上带着刚从会议中抽身的些许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锐利。
“抱歉，刚结束一个会，路上有点堵。”她公式化地解释，目光第一时间落在那打开的丝绒表盒上。
修复一新的欧米茄蝶飞静静躺在其中，贝母表盘温润流光，金色指针精准地行走着，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稳定的滴答声。它不再是凝固的遗物，而是重新活过来的时光载体。
一丝显而易见的放松和由衷的喜悦掠过苏晚的眼眸，那是在她面对母亲遗物时，才会卸下防备的柔软。“修好了……”她轻声说，伸出手，极其小心地拿起手表，指尖轻轻拂过表壳，像是在确认这不是幻觉。
“嗯。”沈聿修站在几步之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走时已经校准过，误差在每天正负一秒以内。背后的轻微划痕……我做了保留，觉得你可能更希望它保持原貌。”
苏晚点点头，熟练地将手表戴在腕上，尺寸刚好。她抬起手腕，对着光仔细看了看，动作自然而优雅。“谢谢。费用我现在转给你。”她说着，已经拿出了手机。
“不急。”沈聿修指了指小几上的咖啡和甜点，“刚冲的咖啡，还有…顺手做的一点甜点，不介意的话，可以试试。”
苏晚准备转账的动作顿住了。她抬眼，有些诧异地看向他，又看了看那杯氤氲着热气的咖啡和卖相堪称精致的慕斯，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探究。她认识的沈聿修，是那个可以啃着面包在工作台前连续待上十几个小时的技术狂人，是那个对生活细节近乎漠然的“木头”。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这些了？”她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久了，一个人，总会学点。”他回答得平淡，走过去，将其中一杯咖啡推向她那边。是美式，没加糖也没加奶，他记得她以前的口味。
苏晚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去碰那杯咖啡，也没有去看那碟甜点。她的视线重新回到腕间的手表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表冠，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母亲指尖的温度，也残留着……他修复时留下的痕迹。
店内一时只剩下钟表的合唱。
良久，她终于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他，不再是刚才打量物品时的专注，而是带着一种直面问题的清醒与锐利。
“沈聿修，”她叫了他的全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滴答声，“这块表修好了，我很感谢。但有些东西，坏了就是坏了，不是所有误差，都能被修正。”
她顿了顿，像是在积蓄勇气，也像是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
“十年了。我一直想问，”她的声音很稳，眼神却像蒙上了一层薄雾，“当年，你为什么连一句像样的告别都没有？”
风铃静止了。
连满室的钟表滴答声，仿佛也在这一瞬间，被按下了暂停。
空气凝固得像一块坚冰。
沈聿修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他看着她，看着那双他曾无比熟悉、如今却写满疏离和质询的眼睛。那个他逃避了十年，在心底排练过无数次解释，却从未有机会说出口的问题，终于还是来了。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橱窗外，傍晚的余晖为老街镀上一层怀旧的金色，行人匆匆，生活依旧。而“拾光”店内，一场迟到了十年的审判，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