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夏,天越来越热。
地里干活的人渐渐少了,知青们得了空就躲在屋里歇晌,唯独苏婉宁反倒更忙了——
她忙得连从井边打水到回家的这点工夫,都要掏出小本子背题,对付宋满仓的法子,更是得在脑海里反复推演,每一个细节都得盘算周全。
可人算不如天算。
这天傍晚,苏婉宁刚从河里提上水,正吃力地拎着水桶往回走。刚一拐过河湾,心里便猛地一沉——
宋满仓竟直挺挺地杵在小路正中央。他双手背在身后,脚边滚着个空酒瓶,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在她身上,浑身的酒气隔着几步远都熏得人头晕。
苏婉宁心里一紧,转身就想绕开。
“苏婉宁!”
宋满仓一声吼,带着酒劲扑过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嘴里的酒气喷得她满脸都是:
“你他娘的躲了老子多少天?真当老子好糊弄?”
“松手!”
苏婉宁猛地一挣,水桶“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水花四溅。
宋满仓借势又逼近一步,混着酒气的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她脸上。
“我就不明白了!我宋满仓哪点配不上你?周明远那小子除了会啃几本破书,还能给你啥?梁斌?他家成分差成那样,一屋子蹲牛棚的累赘!跟了我,你才能吃饱穿暖、踏踏实实过日子,他们哪个能给你?”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苏婉宁步步后退,脊背重重撞上河岸那棵老槐树,再无路可退。脚下河水哗哗流淌,明明是盛夏夜晚,一股寒意却从脚底窜上脊梁。
宋满仓的眼睛越来越红,猛地伸手抓住她的胳膊。
“你今天必须跟我回去!我娘把婚房都收拾好了,被褥都缝好了,村里的亲戚都晓得我要娶你。你不嫁也得嫁!”
话音未落,他另一只手已粗暴地揽向她的腰,作势就要将她强行掳走。
“滚开!”
苏婉宁拼命扭动身体,可宋满仓常年干农活的蛮力哪是她能抗衡的。那粗糙的大手竟趁机在她胸前狠狠揉了两把。
“呵,真带劲,又软又大,等跟了老子,让你天天舒坦,保管你离不开!”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狠狠甩在宋满仓脸上。苏婉宁胸口剧烈起伏,气得浑身直抖:
“宋满仓!你这是在耍流氓!”
宋满仓被这巴掌打得偏过头去,他抬手抹了抹嘴角,缓缓转回头时,脸上竟绽开一抹狰狞的笑:
“好!好得很!”
他话音从牙缝里挤出,猛地一把扯开了自己的衣领。
“不等了,今天就把你办了,等生米煮成熟饭,看你还装清高!”
说着就拽住苏婉宁就往麦地里拖。
苏婉宁发了狠,低头一口狠狠咬在他手背上。宋满仓吃痛松手,她趁机抄起水桶就往他头上砸去。
两人在河沿上撕扯起来,泥地湿滑,苏婉宁一脚踩空,宋满仓却发了狠劲猛地一推——
“扑通!”
冰冷的河水瞬间吞没了她。
苏婉宁刚喊出半个“救”字,河水就猛地灌进嘴里。泥沙混着河水呛进喉咙,疼得她胸口像被火烧一样。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只剩下“嗡嗡”的水声……
她看见宋满仓站在岸边,脸上满是惊恐。他犹豫了几秒,突然转身就跑,踉踉跄跄地消失在田埂尽头。
她使劲扑腾,可依然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往下沉去。
意识渐渐模糊,前世弥留时的绝望感再次袭来,难道……刚重活一次,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条河里吗?
她真的好不甘心!
就在她快要被河水吞没时,一只强有力的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那手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暖坚定,毫不迟疑地将她从湍急的河水中拽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
苏婉宁呛得直咳嗽,被拽到岸边后,她瘫在地上大口喘气,半眯着眼看清了救她的人——
是个穿着军绿色制服的年轻人。
他站得笔直,湿透的头发贴在额头上,水珠顺着脸庞往下滴。那双眼睛像黑夜里的星星,又冷又亮,莫名得让人感到安心。
看她冻得直发抖,他二话不说就脱下军装外套裹住她——
“能说话吗?”
苏婉宁摇了摇头,军装上淡淡的皂角混着阳光的味道,让她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哪个村的?是知青吗?”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她湿透的衣衫。
“需要送你回去吗?”
苏婉宁晕乎乎的,先摇了摇头,又想起什么似的点点头。想站起身,眼前却一黑,“扑通”一声又坐回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男人看了看她,又望了望黑压压的四周,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
“失礼了。”
他二话不说就把她稳稳抱了起来,动作干净利落,手臂规矩地托着她的腿弯和后背,没有半点越矩。
苏婉宁能清楚地听见他“咚咚”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沉稳有力。
她悄悄抬眼,看见月光下他紧绷的侧脸,棱角分明的下巴线条格外清晰。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就升起了一股暖意,刚才落水时的恐惧一下子就消散了大半。
经过宋满仓逃跑的那条小路时,男人明显放慢了脚步,眉头微皱,但终究什么也没问,只是加快步伐往知青点走去。
苏婉宁想叫他一声“同志”,又想道声谢,可嗓子眼却像塞了团棉花,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夜越来越深,她觉得浑身都热了起来,连指尖都透出一股热意。
她不知道这个军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她知道,是他……
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被抱回知青点时,苏婉宁整个人都没有了意识,浑身上下抖个不停。听到动静冲出来的赵红梅和周明远还有梁斌,看到她的样子时,吓得脸色都白了。
“婉宁!这是咋了?”
赵红梅冲上来想接过她,被那军人抬手拦住。
“她掉河里了,很可能发烧了,得赶紧送医院。”
军人的声音依旧沉稳,语速却比刚才快了些。
“你们谁知道最近的医院怎么走?”
“我知道!我带您去!”
梁斌立刻应声,手忙脚乱地去拿了件厚衣服,周明远更是匆匆忙忙地去找老乡借车。
军人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来不及了,我开了军用吉普来的,在村口等着,有通行证,去县医院比借老乡的车快得多。”
说完,他抱着苏婉宁,军鞋踏过泥地,大步走向村口。
赵红梅慌忙抓起几件干净衣服就追了上去,周明远和梁斌,一起骑着借来的自行车跟在后面。
土路坑洼不平,通往县城的夜路格外难行。
车身在剧烈的颠簸中摇晃,苏婉宁浑身无力,软软地倚在男人怀中。他衣衫上沾染着淡淡的青草气息,混着河水微凉的湿意,竟让她生出一种莫名的安心。
“您……是谁?”
她终于攒足力气,哑着嗓子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