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源阁回来,雍正帝独坐于御案之后。
曹琴默有孕……这本该是件纯粹的喜事。
只是她竟然还能有孕?毕竟她曾常年浸在翊坤宫……
这个念头在雍正心中反复盘桓。
他的目光落在御案之上。
那里,堆积如山的捷报几乎要淹没御案一角,每一份奏捷文书上都赫然写着同一个名字。
年羹尧!
西北大捷,青海平定,年大将军的赫赫战功。
昨日年世兰为年羹尧之子年富、年兴请功的声音犹在耳畔。
片刻的沉寂之后,雍正缓缓抬眸:
“苏培盛。”
“奴才在。”苏培盛立刻躬身。
“吩咐下去,重新制一批‘欢宜香’来。”
苏培盛的头垂得更低:
“嗻。奴才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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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贵妃年世兰听闻曹琴默有了身孕几乎要气急。
一股暴戾的冲动驱使着她,恨不能立刻冲到文源阁,将那个背叛她、如今又踩着她痛处往上爬的贱人撕个粉碎!
“娘娘!娘娘息怒啊!”颂芝吓得扑通跪倒,抱住年世兰的腿,“顺嫔如今风头正盛,皇上刚刚亲临探望,您此刻若去文源阁,只怕不妥啊娘娘!”
“不妥?!本宫有何不妥?!”年世兰厉声道,“她算个什么东西?!”
只是颂芝说的不无道理,皇上的态度,她不能不顾及。
更何况现在哥哥西北大捷,此刻正是风头无两之时,她若闹出丑闻,岂非给平添晦气?
不就是个孩子?她也曾有过的。
当年她初入王府,便是专房之宠,很快便有了身孕。
那时,她天真烂漫,视齐月宾为亲姐姐,几乎无话不谈。
直到那一天,那碗由“好姐姐”亲手端来的安胎药……
她血崩流产,剧烈的绞痛过后,她看见那个已经成型的、静静躺在血泊中的男胎。
已经僵硬了。
那是她此生唯一的孩子!
自那之后,她的身体便彻底垮了,再也没能孕育。
她恨!恨毒了齐月宾!恨毒了这世上一切虚情假意的“姐妹”!
“走!”年世兰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字,猛地转身,不再看文源阁方向,而是带着一群小太监,直扑端妃处。
“砰!”殿门被太监粗暴地踹开。
年世兰无视殿内简单的陈设和弥漫的药味,目光如淬毒的利刃,瞬间锁定了床上那个面色苍白、身形单薄如纸的女人——齐月宾。
年世兰几步冲到齐月宾面前,在她惊愕抬头的瞬间,一只戴着尖锐护甲的手,如同铁钳般,狠狠扼住了她纤细脆弱的脖颈。
力道之大,瞬间让端妃无法呼吸,脸涨得通红。
齐月宾被迫仰起头,喉间发出痛苦的嗬嗬声,双手无力地去掰年世兰的手。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饶命啊!”
齐月宾的贴身宫女吉祥扑上来求情,却被年世兰一脚狠狠踹在心窝,摔出去老远,撞在桌角,痛得蜷缩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年世兰将脸凑近齐月宾,鼻尖几乎相抵。
那双盛满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齐月宾因窒息而痛苦扭曲的脸:
“齐月宾!你看见了吗?她们都能有孩子!就本宫不能!就本宫永远不能了!”
她的声音嘶哑而绝望,带着泣血的控诉。
齐月宾的脸色已由红转紫,嘴唇惨白,掰扯年世兰的手指也渐渐失去了力气。
她没有求饶,反而执拗地睁着那双沉静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年世兰。
那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和麻木。
“为什么……为什么……”年世兰的声音哽咽破碎,充满了巨大的伤痛,“当年整个王府……整个王府我就信任你一个!我待你如亲姐姐!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
滚烫的泪地从年世兰通红的眼眶中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端妃苍白的面颊上。
看着齐月宾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她无法理解的哀伤的眼睛,年世兰也失去了力气。
她猛地松开手,不再看瘫软下去的端妃一眼,失魂落魄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宫门。
“娘娘!娘娘!”吉祥忍着痛,连滚带爬地扑到床边。
齐月宾像一片被狂风彻底摧折的秋叶,无声地滑落在冰冷的脚踏上。
她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只是那双眼眸望着年世兰消失的方向,依旧平静。
清凉殿方向的天空,阴云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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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下了两日雨,暑热消退,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木被彻底洗涤后的清新气息。
年世兰原本心头那点挥之不去的郁气,也随着颂芝推开雕花长窗、放进满室清润而舒缓了许多。
雨停时,苏培盛带着两个小太监,捧着朱漆描金的托盘,步履轻悄地踏入了清凉殿。
“奴才给华贵妃娘娘请安。”苏培盛满面堆笑,利落地打了个千儿。
年世兰玉手轻抬:“苏公公请起。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苏培盛脸上的笑容愈发恭敬,侧身示意小太监上前一步,揭开托盘上覆着的明黄锦缎,露出里面码放整齐、色泽温润的香块:
“回娘娘的话,皇上惦记着呢!说连着两日大雨,怕娘娘宫中存放的欢宜香受了潮气,特特命内务府日夜赶工,新制了上好的送来,给娘娘换上。”
他声音里带着讨喜的意味,“皇上还说了,今儿晚膳,就摆在娘娘的清凉殿,请娘娘备些可口的。”
年世兰闻言,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声音也添了几分娇柔:“皇上日理万机,还如此挂念着本宫这些微末小事。苏公公辛苦跑这一趟了。”
说罢,与侍立一旁的颂芝交换了一个满含喜色的眼神。
苏培盛领了沉甸甸的赏赐,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殿门一合拢,颂芝便按捺不住雀跃,上前一边利落地更换香炉里的香块,一边喜滋滋地道:“奴婢说什么来着?皇上心里头,顶顶在意的还是咱们娘娘!这欢宜香,可是皇上专为娘娘调制的独一份恩宠!”
年世兰此刻心中如同浸了蜜糖,她慵懒地拿起案上那枚温润的玉轮,轻轻在脸颊上滚动着。
听了颂芝的话,她忍不住“嗤”地一声笑出来,眼波流转间,艳光四射。
新制的欢宜香被点燃,袅袅白烟自鎏金狻猊香炉中升腾而起。
那香气果然比之前的更加馥郁醇厚,丝丝缕缕,缠绵悱恻,迅速充盈了整个殿宇。
年世兰深深吸了一口,只觉得心旌摇曳,整个人都仿佛沉入了一片由帝王恩宠织就的、醉人的暖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