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眸光微动,似有盈盈水色,她轻轻抚上尚未显怀的小腹。
柔声道:“姐姐们可知,得知有孕以来,陵容心底最期盼的是什么吗?”
沈眉庄与甄嬛闻言,都收敛了笑意,关切地望向她。
安陵容道:“宫中旧例,嫔妃遇喜,至孕中晚期,母家亲眷可特旨入宫探视,甚至陪伴生产。”
甄嬛心下明了,柔声宽慰道:“这是自然!以妹妹如今的恩宠,伯母如今便可着手准备动身入京了,早些来,也能多陪妹妹些时日。”
安陵容却摇了摇头,伸手紧紧握住甄嬛的手,语气无比郑重:“姐姐,正因如此,陵容才有一事,想要求姐姐相助。”
甄嬛见她神色恳切,不似寻常,便也正色道:“你我姐妹之间,何须用一个‘求’字?有什么难处,但说无妨,只要姐姐能办到,绝不推辞。”
安陵容眼中泪光闪烁:“姐姐们是知道的,我父亲……他并非可靠的依仗。我母亲在家中,因早年操劳,眼疾沉疴已久,几乎已成半盲。家中姨娘势利,父亲又疏于管束,母亲不知受了多少欺凌。”
她声音哽咽,“我日夜悬心,此次借着有孕之恩,最大的念想,便是能将母亲接来京城,一则盼能借太医圣手,好生为她诊治眼疾,纵然不能痊愈,若能得一线光明,陵容此生也无憾了!二则,也能让她彻底离了那是非之地,在我身边安享晚年。”
她深吸一口气,说出最关键的决定:“此番接母亲入京,我便再不愿让她回去了!舟车劳顿之苦尚且不说,再回那虎狼窝中,我如何能安心?”
她恳切地望着甄嬛,“姐姐自幼长在京城,陵容想厚颜求姐姐,能否拜托府上,替我母亲和萧姨娘,在京城内赁一处清净安全、出入便宜的宅子?一应开销用度,我自会设法,只求能得一安身立命之所,让母亲免受漂泊流离之苦。”
甄嬛听她一番倾诉,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我当是什么天大的难事,原是这个。妹妹一片纯孝,我今日回去便修书给我母亲,请她亲自出面操持,必定为伯母和姨娘寻一处合意又安稳的宅子,再挑两个稳妥懂事的下人过去帮衬。”
安陵容闻言,鼻尖一酸,盈盈便要屈膝拜下,却被甄嬛一把稳稳扶住了手臂。
“不可!”
甄嬛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她目光恳切,“陵容,我们三人在这深宫中相互扶持,早与亲姐妹无异。既是至亲,又何须这般外道的虚礼?岂不生分了?”
她将安陵容引回床榻坐下,又道:“你如今身子金贵,最最要紧的是放宽心,至于这些身外琐事,交予我们去办便是,你万万不可再劳神挂心。
安陵容含着泪笑着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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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景仁宫,六宫嫔妃依序而至。
昨日柔嫔有孕、抬旗晋封的恩宠已是无人不晓,成了众人目光交汇的焦点。
院内一时间贺喜之声不绝于耳,无论真心假意,面上皆是春风和煦。
安陵容应对着各方道贺,言行举止间较往日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谨慎。
在一片喧闹中,一道娇艳夺目身影格外显眼。
正是新近拜入皇后门下、风头正劲的祺贵人瓜尔佳文鸳。
她今日穿了一身玫瑰紫缕金百蝶穿花旗装,那串殷红似血的红麝香珠更是毫不避讳地挂在颈上,极尽招摇,仿佛在无声宣示着中宫赐予的殊荣。
她斜睨着被众人围在中间道贺的安陵容,一双美目中掠过毫不掩饰的不屑。
想她瓜尔佳氏,乃满洲镶黄旗贵胄,父亲是朝中重臣,她一入宫便恩宠不断,如今更是皇后眼前的新红人。
而安陵容算什么?
一个县丞之女,靠着哼唱几句小曲、做些香料邀宠的玩意儿,出身卑微得如同脚底泥。
如今竟凭着不知走了什么运怀上的龙胎,一跃成了嫔位,竟生生压了她一头!
待院内内稍稍安静,瓜尔佳文鸳用绢帕轻轻按了按嘴角,声音不高不低,语调甜腻:
“哟,给柔嫔道喜了。”她微微屈膝,行了个敷衍至极的礼,目光却上下打量着安陵容,“柔嫔真是好福气呢!这有了龙裔就是不一样,连带着门楣都光耀了。这安佳氏听着比从前那个‘安’字,可是体面多了呢。”
不等安陵容回应,她又故作天真地掩口一笑,看向身旁的瑞贵人等人:“要我说呀,这人的命数真是说不准。有些人呢,肚皮争气,一步登天。可见这后宫里头,什么诗书才情、规矩体统都是虚的,还是得看这儿——”
她说着,眼神意有所指地瞟向安陵容的小腹,拖长了语调。
殿内气氛瞬间冷凝下来。
众人皆屏息,目光在祺贵人和柔嫔之间逡巡,等着看这场好戏如何收场。
安陵容正欲开口,身旁的沈眉庄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
沈眉庄面色端凝,目光沉静地看向瓜尔佳文鸳,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威仪:“祺贵人此言差矣。皇家子嗣绵延,乃社稷之福,无论生于哪位姐妹宫中,皆是普天同庆的喜事。贵人年轻,说话还是谨慎些好,莫要失了分寸,辜负了皇后娘娘平日教导。”
瓜尔佳文鸳一时语塞,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正在此时,剪秋出来通传,说皇后娘娘起了,正等着各位进去。
众人立刻收敛神色,齐齐走入殿内。
皇后目光扫过全场,在面色不佳的瓜尔佳文鸳和低眉顺眼的安陵容身上略作停留,脸上依旧是那完美无瑕的慈和笑容:
“都起来吧。本宫方才似乎听到殿外颇为热闹,在聊些什么?”
瓜尔佳文鸳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带着委屈抢白道:“回娘娘,臣妾正羡慕柔嫔姐姐好福气呢!到底是娘娘您调教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这恩宠、子嗣、位份,样样都来得又快又稳当,真是羡煞旁人了。”
皇后只淡淡一笑,在上首坐下:“后宫姐妹,俱是皇上的人,为皇家开枝散叶是本分。柔嫔有福,是她自己的造化,也是皇上恩泽。你们个个都好,将来都有机会为皇上诞育子嗣,何必心急?”
她目光最终落在安陵容身上,语气格外关怀:“柔嫔瞧着气色还是弱了些,本宫已吩咐过太医院,你如今什么都别多想,安心静养便是。”
这一番明显的偏袒和维护,让瓜尔佳文鸳更是气闷,却又不敢再放肆,只得狠狠剜了安陵容一眼,暗自咬牙。
而安陵容则恭敬地垂下头,谢恩:“谢皇后娘娘关怀,臣妾定当谨遵娘娘教诲。”
晨会便在这样看似平和、实则暗潮汹涌的气氛中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