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池畔早已乱作一团。
灯笼火把将那片水域照得通明，却更添几分诡异。
几个太监已七手八脚地将一具湿漉漉、沉甸甸的身体拖拽上岸，胡乱盖上了一块刺眼的白布。
“娘娘！娘娘使不得！”一个小太监慌忙上前阻拦，“这……这不干净！恐污了娘娘的眼！”
“滚开！”年世兰嘶声厉喝，狠狠一把将那太监推开！
她跌跌撞撞地冲到那片被火把照亮的草地，踉跄着停在白布前。
空气里弥漫着水草的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气息。
她死死盯着那块白布下僵硬的轮廓，胸口剧烈起伏，仿佛用尽毕生的力气，才颤抖着伸出手，猛地掀开了那层掩盖——
周宁海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暴露在火光下。
面色青灰发紫，双眼圆睁，瞳孔涣散，口鼻处还残留着污浊的泥水痕迹。
年世兰她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重重地瘫坐在地，华丽的宫装沾染了泥污也浑然不觉。
周宁海……死了？失足落水？！这怎么可能！他明明是去“处理”那个碍眼的淳贵人的！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淹死在区区荷花池里？！
一股比池水更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从脊椎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冻得她牙关都在打颤。
她僵硬地转动脖颈，目光投向那片在夜色火光下显得幽深莫测、仿佛深不见底的荷花池。
那平静的水面，此刻在她眼中却如同一个无声旋转的、冰冷的巨大漩涡。
她精心编织的、引以为傲的权力之网，似乎就在这寻常的暮色里，被一只无形而精准的手，悄无声息地撕开了一道致命的裂口。
那冰冷的湖水，仿佛已漫过了她的脚踝，正一点点向上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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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春馆内室，烛光柔和。
方淳意蜷缩在安陵容的床榻上，死活不肯独自回宫，更不敢一个人睡。
甄嬛耐心哄了许久，喂她喝下小半碗安神汤，又看着她吃了两块精巧的点心，她才终于蒙着锦被沉沉睡去。
好在并未亲眼目睹那最血腥的一幕，惊吓尚在可控之内。
外间，安陵容静静坐在灯下。
甄嬛拿了件外衣轻轻披在她肩上，挨着她坐下，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后怕：“今日真是多亏了你警觉，反应又快。若再迟一步，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安陵容拢了拢外衣，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带着几分自嘲：“在这深宫浸淫久了，草木皆兵罢了。万幸淳贵人无事，这才是最要紧的。”
她顿了顿，抬眸看向甄嬛，带着试探问道，“姐姐……不会怪我今日心狠吧？”
甄嬛闻言，，柳眉微蹙，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陵容！说什么傻话！没有你，我们姐妹三人，怕是早被这吃人的深宫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她眼中是真切的疼惜，甚至盖过了对安陵容手段的震动，“只是……我此刻最忧心的，反倒是你！”
安陵容微微一怔：“我？”
“正是你！”
甄嬛直视着她，带着深深的忧虑，“我们朝夕相处，情同骨肉。你心思缜密，步步为营，事事都想得如此周全，替我们挡去多少明枪暗箭。可正是如此，你才更要千万珍重自身！你将自己置于最险处，若一朝不慎……我和眉姐姐，岂不是要肝肠寸断？”
安陵容心头一暖，反握住甄嬛的手，眼中浮起真切的笑意：“是我不好，倒惹得姐姐为我悬心了。”
这时，寒玉轻步进来通传：“小主，惠妃娘娘到了。”
话音未落，沈眉庄已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目光迅速在安陵容和甄嬛脸上扫过，压低了声音急急道：
“我刚听闻周宁海溺毙荷花池，想着白日里淳儿那丫头慌慌张张的，怕是与你们脱不了干系，实在放心不下，赶紧过来看看！”
安陵容与甄嬛对视一眼，一时都沉默下来，微微垂首。
沈眉庄何等聪慧，这沉默便是最好的答案。
她倒吸一口冷气，眼中瞬间涌上惊怒与难以置信：“你们……你们竟瞒着我，下了这样大一步险棋！”
她声音虽压得极低，却字字带着分量。
安陵容和甄嬛二人忙一左一右拉着她坐下。
甄嬛轻抚她的背，温声解释：“姐姐息怒！事发突然，是淳儿去假山捡风筝，无意间撞破了年世兰与人私相授受、卖官鬻爵的场面。那周宁海得了华妃授意，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追杀淳儿灭口！我们被逼到绝境，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安陵容也接口道：“眉姐姐，此事主谋在我，与嬛姐姐无关。”
沈眉庄听罢，胸中翻腾的惊怒渐渐被巨大的后怕取代，她眼中忧虑更深：“我岂是怪你们？我是怕！怕你们出事！如今人没事，自然是万幸中的万幸！可是……”
她眉头紧锁，声音压得更低，“年世兰是何等人物？她岂会真信周宁海是失足落水？只怕此刻，已将这笔血债牢牢算在了我们头上！更兼眼下西北大捷，她兄长年羹尧风头正劲，她本人更是炙手可热！你们在这个节骨眼上动她的心腹……”
安陵容眸光沉静，安抚道：“姐姐放心。年世兰纵有千般不信，万般不甘，她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捏着鼻子认下这‘意外’二字。”
她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否则，一旦她执意追查，周宁海为何出现在荷花池？这些疑点深挖下去，她那些见不得光的卖官勾当，第一个兜不住。”
接着，安陵容将方淳意听到的关于河道监管和银子的关键信息，低声复述了一遍。
沈眉庄听完，道：“原来如此……若能借此斩断她一条臂膀，自然是好事。丽嫔已疯癫，曹琴默也被离间了，如今连周宁海这条最忠心的恶犬也折了，倒要看看她年世兰，失了这些爪牙，还能如何张狂！”
烛光摇曳，将三人相依的身影温柔地投在纱帘上。
她们的目光越过微敞的内室门扉，落在那床榻间蜷缩熟睡的方淳意身上。
她的身影在锦被下安稳起伏，浑然不知这深宫暗夜里曾为她掀起的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