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得人声,弘时与采苹忙起身。
采苹欲行礼,沈眉庄已快步上前,轻轻扶住她的手臂,关切道:
“快别多礼,你如今身子最要紧,这些虚礼就免了。”
弘时脸上喜气未退,恭敬地向三位妃嫔行礼:
“弘时给惠妃娘娘、柔妃娘娘、莞妃娘娘请安。”
安陵容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流转一圈,唇角弯起一抹了然的笑意,打趣道:
“瞧瞧,到底是不一样了,做了阿玛的人,瞧着是比往日更稳重周全了。”
待弘时出去打点回府事宜,内室之中便只剩下了三位妃嫔与采苹。
四人围坐,气氛倒是比先前更显轻松亲近些。
甄嬛看着采苹难掩幸福的面容,温言笑道:
“福晋真是好福气。弘时贝勒这般体贴珍重,听闻府上至今未曾纳一房侍妾,在这天家贵胄之中,实属难得。”
采苹闻言,颊边飞起一抹羞涩的红晕,低头抿嘴一笑,轻声道:
“不瞒娘娘,这原是贝勒爷大婚之前便答应过妾身的。妾身知道,他既应了,就一定能做到。”
甄嬛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不由问道:
“福晋与贝勒爷,竟是早早便有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约定?”
采苹惊喜地抬眼:
“娘娘这话,说得竟和王爷当初一模一样!”
一旁静听的安陵容抬眸,轻声疑问:“王爷?”
“是果郡王。”
采苹坦然道,沉浸在回忆中,“昔年妾身在清凉台当差时,曾偶然听得王爷闲聊。王爷说,世间王孙公子的风流韵事最是无趣,无非是见一个爱一个。若论真心,必要那‘一生一世一双人’方才可贵。那时妾身年纪小,听了只觉惊世骇俗,世间男子哪有不愿三妻四妾的?反倒是我们女子,从来便被教导要从一而终。”
她语气渐渐柔和,带着感怀:
“是王爷那番话点醒了妾身,让妾身知晓,原来天下男子也并非皆是如此,终归是有愿意只取一瓢饮的痴心人。”
她说着,脸上洋溢着满足,“能遇上贝勒爷,确是妾身几世修来的福气。”
甄嬛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眼睫低垂,:“王爷……竟有此等见地。”
采苹并未察觉异样,依旧顺着话头,带着几分惋惜说道:
“王爷至今未娶,想来……定是在等待那位愿意与之携手一生的意中人吧。又或许……”
她声音低了些许,带着感慨,“那位意中人,早已出现,却注定无法与王爷并肩。妾身总觉得,将来能成为王爷福晋的那位,定是世间极好的女子,也定是这天下最幸运的人了。”
安陵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甄嬛,见她虽依旧端坐着,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安陵容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语气轻快地将话题引开:
“可见这世间缘分,早有定数。福晋与贝勒爷便是天赐的良缘,佳偶天成。至于王爷的缘分嘛……将来之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沈眉庄也适时地温婉接话,将气氛重新拉回温馨祥和:
“正是此理。如今最要紧的,是福晋好生将养身子,将我们小贝子健健康康地抚养长大。未来的福分,且长着呢。”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帘栊一动,弘时已打点好一切走了进来。
他脸上关切道:“夫人,车驾都已备妥,我们可以回府了。”
他上前自然地向三位妃嫔行了礼,然后小心翼翼地扶起采苹,动作轻柔无比。
采苹借着弘 时力道起身,向甄嬛、沈眉庄和安陵容行礼告别:“今日多谢三位娘娘相送,妾身感激不尽。”
三人皆含笑点头,又嘱咐了些“路上当心”、“好生休养”的贴心话。
弘时仔细地替采苹系好披风,携着她向外走去。
他们的背影相依相偎,在午后的光影中显得格外温暖而踏实
甄嬛、沈眉庄与安陵容立于殿门处,目送着马车缓缓驶离,直至消失在长长的宫道尽头。
甄嬛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目光悠远,望向了某个不可及之处。
她久久地伫立着,若有所思,直到安陵容在一旁轻声提醒:
“姐姐,风大了,咱们也回宫吧。”
甄嬛这才恍然回神,收回目光,笑着应了一声:“嗯,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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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仲春,紫禁城的砖缝里已钻出些许怯生生的新绿。
朝廷上下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一年一度的耤田礼。
这是雍正极为重视的仪典,旨在昭示天子重农务本、与民休息的国策。
旨意下达,礼部呈送的仪程草案也送到了各位成年皇子府中。
弘历仔细阅罢,方才因春色而略显明亮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
草案中,弘时被安排在皇帝亲耕后行“终亩”之礼,而他自己,依旧被排在随众行礼的皇子队列之中,不甚起眼,与往年并无二致。
一股熟悉的失意悄然漫上心头。
自幼长在圆明园,他早已习惯了被忽视,但每一次被证实,依旧像细针扎过旧疤,带着清晰的痛楚。
他默然放下文书,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抽芽的柳条,半晌无言。
他一直以为,三哥弘时愚蠢、任性,执意娶一个出身低微的侍女,大大触怒了皇阿玛,已自绝于圣心。
故而他才反其道而行,求娶了三哥不愿娶的乌拉那拉青樱,既为皇阿玛分忧解难,亦显得自己懂事识大体,堪当大任。
然而,此刻看来,弘时或许失宠,却并未真正获罪。
皇阿玛对他,大抵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恼怒与失望,父子之情仍在。
而对自己……
弘历心底一片寒凉,那是一种源自对其生母的深层厌恶。
这种情感上的抵触根深蒂固,仿佛是他无法洗刷的原罪,使他的一切努力在父皇眼中都失了颜色,永远见不得光。
整个下午,他处理旗务时都显得有些神思不属。
他的异常,尽数落在青樱眼里。
晚间歇下时,她见他依旧眉宇深锁,便柔声问道:
“爷今日可是遇着了烦难事?妾身见您自看了礼部文书后,便似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