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继续深挖,发现这批“赏赐”药材的清单附件早已不知所踪。
但根据杂项记录里的零星记载,除了寻常的甘草、枸杞等,确实有几味“清热解毒性药材”的字样。
白头翁,正是清热解毒的。
一条清晰的链条开始浮现。
幕后之人,正是将多支取的特殊药材混入了赏赐准噶尔的普通药材之中。
但这还不够。
嫔妃都深居简出,如何能精准知道温实初用了哪些药?
她需要具体的情报来源。
是谁,能接触到太医院最核心的机密?
她立刻唤来王德禄,低声吩咐:“去,悄悄打听一下,太医院管库房的那个钱三七,平日里与哪些宫苑走动得近,尤其是……皇后和淑嫔那边。”
王德禄领命而去。
安陵容则继续沉浸在账册之中,她要找出更多佐证。
她开始核对其他几味可能用于时疫的药材记录,如“黄连”、“秦皮”等。
果然,都发现了类似的模式。
温实初支取大部分,而后不久,便有少量被以各种模糊名义支取,最终似乎都汇入了那批“赏赐”物资的洪流中。
证据链越来越清晰。
三日后傍晚时分,王德禄回来了,带来了更确凿的消息。
“娘娘,打听到了。那钱三七,有个表侄女在淑嫔的母家当差。而且,就在上月,钱三七的弟弟突然在京郊置办了一处不小的田产。”
安陵容眼中寒光一闪。
一切都对上了。
皇后利用职权,以“赏赐”为名开辟通道。
淑嫔利用关系,买通太医院内部人员窃取关键药材信息,并负责具体操作。
两人联手,将关乎战局的情报, 送到了摩格手中。
好一个毒计!
帮摩格解决了危机,这就逼得甄嬛不得不和亲,除掉了心腹大患。
淑嫔因甄嬛倒台而得益,巩固了自身地位。
而皇后,则完美地隐藏在幕后,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安陵容坐在暮色渐深的殿内,手中紧紧攥着那几页抄录了关键信息的纸张。
她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这些人,为了争权夺利,竟然可以毫无底线,不惜通敌卖国,将整个国家的安危和一位女人的幸福作为筹码!
她知道了真相。
可这真相,此刻却如同烫手的山芋。
她没有确凿的、能直接扳倒皇后和淑嫔的人证物证。
贸然揭发,打草惊蛇不说,很可能被反咬一口,说她诬陷中宫,干扰朝政。
她必须隐忍,必须等待。
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这把淬了毒的利刃,精准地插入敌人的心脏。
.
关外。
庞大的和亲仪仗队伍,白日里旌旗招展,尚能显出几分天家气派。
可一旦日落宿营,便彻底暴露了这漫漫征途的孤寂与艰辛。
依照规制,公主銮驾夜间宿于沿途早已备好的官家驿馆或当地官员腾出的体面宅院。
然而,出了京城,越往北走,所谓的“体面”也越发简陋。
更多时候,只能在一处稍加平整的空地上扎起连绵的营帐。
这日晚间,车队便在一片背风的山坳里停了下来。
营火次第燃起,如同荒野中飘零的星点。
果郡王允礼骑着马前后照应,安排妥帖护卫岗哨后,这才翻身下马,径直走向那辆最为华丽也最为沉重的马车。
他整理了一下袍袖,在车辕前站定,声音温和却不失礼数,清晰地说道:
“公主殿下,驿馆已到,请下车歇息。”
车帘被一只纤细的手从里面掀开,先探出头来的是流朱。
她利落地跳下车,然后小心翼翼地转身,搀扶着一身繁复吉服的甄嬛,缓缓步下马车。
允礼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扶她一把。
然而,甄嬛的目光低垂,仿佛没有看见那只悬在半空的手。
她的指尖紧紧攥着流朱的手臂,借着她的力道,稳稳地踏在了地上,而后才微微颔首,轻声道:
“有劳王爷费心安排。”
那只伸出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终是默然地收了回去。
允礼面上波澜不惊,只道:“公主请随本王来,住处已收拾妥当。”
他领着她向内走去。
所谓的“住处”,不过是一顶更大的帐篷。
允礼送她到帐口,便止住脚步。
甄嬛走进去。内里陈设简单,仅能遮风挡雨而已。
槿汐和流朱忙着铺陈自带的行囊,试图让这里看起来更像一个临时的“家”。
甄嬛褪下沉重的外袍,只着一身素色常衣,坐在简陋的榻边,毫无睡意。
白日的强装镇定,在夜深人静时土崩瓦解,未来的茫然、故土的远离、身份的巨变,种种情绪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笛声,乘着夜风,幽幽地飘了进来。
那笛声清越、孤寂,带着难以言说的忧思。
旋律是她从未听过的,却与她此刻的心境丝丝入扣。
它不激昂,不欢快,只是在那寂静的旷野中,如泣如诉地回荡着。
甄嬛的心猛地一跳。
她知道这笛声来自何处。
她没有起身,没有推门去寻找,只是悄然挪到窗边,将身子轻轻倚靠在窗框上,静静地聆听着。
月光透过窗纸,洒在她的脸上,映出一片清辉。
帐外是陌生的荒原,而这一缕笛音,却成了这绝望旅途中不合时宜却又最合心意的慰藉。
她闭上眼,任由那旋律将自己包裹。
帐外不远处,允礼独自立于一块山岩之上,吹奏着手中的长笛。
他知道她一定能听见。
他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歉意、宽慰、以及那份同样无处安放的情愫,都融在了这呜咽的笛声里,随风送至她的耳边。
长夜漫漫,前路未知,唯有这笛声,是两颗困顿之心之间,唯一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