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陆则川与高育良在书房运筹帷幄之际,汉东的另一处重镇——京州,也因田国富“天网”行动的铺开,掀起了新的波澜。
京州市政府,沈墨办公室。
气氛凝重。两名身着深色西装、胸前别着“天网”巡视组证件的审计人员,正站在沈墨的办公桌前,语气虽然程式化,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
“沈市长,根据‘天网’行动统一部署,我们对京州近期重点推进的‘数字谷’和‘生物医药创新园’项目进行例行审计和风险评估。这是项目清单和相关账目调阅函,请您协调相关部门,尽快提供。”为首的一人将一份文件放在桌上。
沈墨坐在宽大的办公椅后,没有去看那份文件,而是抬起眼,目光清冷如冰,扫过两人。她今天穿着一身铁灰色的职业套装,愈发显得利落而疏离。
“例行审计?”沈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可以。程序合规,我欢迎。但是,”她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锐利,
“我需要明确一点,审计的范围和重点是什么?是审计项目本身的合规性与效率,还是另有所指,想要干扰京州产业升级的正常推进?”
她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弥漫开来:
“‘数字谷’和‘生物医药园’是经过省委常委会研究同意、纳入全省发展规划的重点项目!其资金来源、审批流程完全公开透明,符合所有规定!如果因为某些莫须有的‘风险’担忧,或者借审计之名,行拖延阻挠之实,影响了项目进度,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两个审计人员:“是你们巡视组承担,还是你们背后的田国富书记承担?或者说,你们能代表省委,否定常委会的决议?”
一连串的反问,如同冰锥,又准又狠。那两个审计人员显然没料到沈墨如此强势,直接被问住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们接到的指令确实是重点关注这些新项目,最好能找出些“问题”来敲打一下这位风头正劲的空降副市长,但沈墨直接将问题拔高到了对抗省委决策的高度,这顶帽子他们可不敢接。
“沈市长,您……您误会了,我们只是例行公事……”为首那人语气软了下来,试图解释。
“误会?”沈墨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打断,
“那就请你们拿出更明确、更专业的审计方案来!而不是拿着一纸空文,就想让我停下手里关乎京州未来发展的核心工作!”
“如果拿不出来,就请回吧!等你们想清楚了审计的边界在哪里,再来找我!”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那两名审计人员被她怼得哑口无言,进退维谷。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李达康沉着脸走了进来。他显然在门外听到了一些动静。他的目光先是扫过那两名略显狼狈的审计人员,最后落在沈墨那张因为据理力争而微微泛红、却更显坚毅的脸上。
一瞬间,李达康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讶异,随即转化为一种深沉的欣赏。这种为了推进工作敢于硬顶、寸步不让的劲头,这股子混不吝的霸气,简直……简直有几分他李达康年轻时的影子!
放眼整个汉东,除了陆则川,他现在确实不怎么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包括田国富。看到沈墨如此干脆利落地回怼田国富派来的人,他心里竟觉得有几分痛快。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沈墨办公桌旁,拿起那份所谓的“调阅函”,随意翻看了两眼,然后抬起眼皮,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直射向那两名审计人员。
那两人被李达康这强大的威压笼罩,顿时感到呼吸一滞,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李达康的“恶名”和强势,在整个汉东官场都是出了名的。
“谁让你们来的?”李达康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
“是……是省纪委‘天网’巡视组的统一安排……”其中一人硬着头皮回答。
“统一安排?”李达康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安排你们来干扰京州的正常工作?沈市长负责的项目,是省委定下的调子!怎么?你们巡视组比省委还大?”
他往前踏了一步,那两名审计人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回去告诉张罗这事的人,”李达康的声音冷得像冰,“京州的改革和发展,是省委的战略!谁敢使绊子,谁就是跟省委过不去!审计可以,按规矩来!要是想玩别的花样……”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已经足够让那两人肝胆俱颤。
“滚!”
一个字,如同惊雷炸响。
那两名审计人员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爬地逃离了沈墨的办公室,连那份调阅函都忘了拿。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李达康这才转过身,看向沈墨,脸上的冰霜融化了些许,淡淡道:“干得不错。有些人和事,就不能给他们好脸色。”
沈墨微微一愣,没想到李达康会直接肯定她的做法。她收敛了一下情绪,点了点头:“谢谢李书记。我只是不想让心血白费,更不想让京州错过机遇。”
李达康“嗯”了一声,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但在他心里,对沈墨的评价,又悄然拔高了一层。
这个空降来的女人,不仅有想法,有背景,更有胆色和魄力。或许,京州的破局,真的需要这样一把锋利的“刀”。
……
夜深人静,省城一处不对外开放的隐秘寓所内,灯火俱寂。
田国富身着居家服,神情却不见丝毫松懈。他静立窗前,凝视远处城市的星火,手中握着一部没有任何标识的加密电话。
通话接通,另一端传来一个经过处理的、略带电子质感的声音,低沉而难以分辨年龄与性别。
“情况如何?”对方开门见山。
田国富语气恭敬,带着汇报工作般的严谨:
“‘天网’已全面启动。吕州方面,张克勤稳扎稳打,祁同伟气势如虹,姚卫东即将落网,预计能牵出不少线索,甚至可能指向沙瑞金,乃至更高层面。我们的人正在整理材料,待时机成熟即可抛出。”
他略作停顿,继续道:“京州这边……遇到一些阻力。沈墨和李达康反应激烈,尤其是沈墨,态度强硬,背景似乎比我们预想的更深,直接顶了回来。李达康也已表态支持她。”
对方沉默片刻,电子音再度响起:
“沈墨……不必硬碰。她的价值在于推动改革,打破旧格局。在她尚未明确站队、仍具用处之前,保持观察。适当约束下面的人,不要过度挑衅。”
“我们的目标,是借汉东这次洗牌,清理旧势力,在关键实权部门——尤其是经济与政法系统——安插可靠人手。陆则川和高育良……他们想借我们的力,我们又何尝不是?”
“明白。”田国富心领神会,“我会把握好分寸。吕州是重点,京州暂时以观望和渗透为主。陆则川势头很猛,我们需要更多筹码,才能在未来……掌握主动。”
“嗯。棋要一步步下,网要一点点收。”话音落下,通话随即中断。
田国富仍伫立窗前。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熄灭,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重新沉入夜色。窗外万家灯火无声闪烁,与他静默的身影遥遥相对。
半晌,他点燃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玻璃上映出一小圈朦胧的光晕。
短暂思索后,他再度拿起手机,拨出另一个号码。听筒中传来规律的忙音,随后被接起——对面一片沉寂,无人作声。
田国富凝视窗外无边的夜,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沉而恭敬:
“领导,是我。汉东这边,正按计划推进。”
“吕州方面,祁同伟攻势凌厉,姚卫东即将落网。张克勤已经到位,‘网’正在有序展开,初步接触到一些有价值的信息……和人。”
“京州方面,巡视组也已介入。沈墨比预想中更强硬,背景可能比我们掌握的更深,李达康的态度似有转变。这块骨头不好啃,但也能牵制不少注意力。”
他略作停顿,声线压得更低:“陆则川与高育良,目前稳坐钓鱼台,尚未直接干预我们的行动。他们看似想借力打力,但也必然有所防备。”
“下一步,我打算在吕州再深挖一层,试探能否触及更核心的部分。京州方面,则继续施压,观察各方反应。请领导指示。”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一个经过处理的、听不出任何特征的低沉嗓音,只有寥寥数字:
“把握分寸,保持压力。等待时机。”
“明白。”田国富恭敬应答。
电话挂断,忙音响起。
他缓缓放下手机,依旧立于窗前。黑暗中,唯有镜片后偶尔掠过的微光,映出他深不可测的思绪。
他犹如一只蛰伏于深渊边缘的蜘蛛,耐心编织着自己的网,静待猎物挣扎至力竭之时,再发出那致命一击。
汉东的棋局,因他这只暗手的落子,愈发显得波谲云诡,暗流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