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整个村落裹进一片静谧之中。丫丫在隔壁小屋早已睡熟，偶尔发出几声轻浅的梦呓，嘴角还沾着白日里吃的桂花糕碎屑。主屋内，一盏油灯悬在房梁上，昏黄的光晕摇曳不定，映得林薇微蹙的眉头格外清晰，陈大柱坐在对面的木凳上，粗糙的手掌反复摩挲着衣角，脸庞在光影里显得有些凝重。
日间赵虎带来的消息，像块浸了水的石头，沉甸甸压在两人心头。工坊的木梁刚架起一半，新制的面膜还在小瓷罐里散发着淡淡草药香，可若是原料被周记掐断，这些即将成型的希望，恐怕都会变成泡影。
“周记这招也太狠了，明着打价格战，暗地里还断咱的活路。”林薇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附近那几个常供货的村子，这几日怕是都被他们的人盯紧了。再这么下去，咱们手里的原料撑不了半个月。”
陈大柱沉默着，往日里遇到难事，他只会搓着手唉声叹气，可如今，他虽依旧没什么言语，眼神却比从前沉稳了许多。这段日子跟着林薇打理工坊、跑村收货，他见了不少人，也懂了不少事，早已不是那个只会躲在妻子身后的庄稼汉。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林薇脸上，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秀娥，咱不能就这么等着。他们把近处的货源占了，咱就往远了找！天下这么大，总能找到他们够不着的地方。”
林薇有些意外地看向他。从前遇事，陈大柱总爱问“那咋办”，如今竟能主动想办法，这细微的变化，让她心头泛起一丝暖意。她轻轻点头：“你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远路的货源在哪，价格合不合算，路上的损耗怎么算，这些都得摸清楚。我想着，或许该去府城走一趟。”
“府城？”陈大柱猛地提高了声音，又连忙压低，生怕吵醒隔壁的丫丫，“那地方可比县城大多了，听说城里的官老爷都比咱这的县令大，咱去那儿能行？”在他的认知里，府城是遥不可及的“大地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踏足。
“正因为它大，才值得去。”林薇的眼神在灯光下格外坚定，“府城商贾多，南北货都聚集在那儿，原料种类肯定比县城全，价格说不定还更公道。周记就算在县城能耐大，也不可能把府城的货源都攥在手里。只是……”她话锋一转，目光飘向丫丫房间的方向，语气里多了几分顾虑，“这一去至少要三五日，铺子得有人看，丫丫也得有人照顾。”
“俺跟你一起去！”陈大柱几乎是脱口而出，话刚说完，他自己也愣了一下，随即挺直了腰板，语气更坚定了，“府城那么大，你一个女人家去俺不放心。路上有俺跟着，能帮你搭把手。家里的话，赵奶奶心细，让她照看丫丫几天准没问题。铺子那边，小桐那孩子机灵，你把该交代的都跟他说清楚，他肯定能盯好。”
林薇看着丈夫，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黝黑的脸庞，从前总带着怯懦的眼神，如今竟多了几分担当。这段日子的风风雨雨，像是一把磨刀石，慢慢磨去了他骨子里的畏缩，让他渐渐有了撑起这个家的样子。她忽然觉得，这个家不再是自己一个人在扛，而是有了真正能与她并肩的人。
“好，那我们一起去。”林薇笑了笑，眼底的忧虑淡了些，“带上丫丫吧，让她也去见见世面，就当是咱们一家人第一次出远门。”
计议已定，第二日天还没亮，林薇就起身忙活起来。她先去灶房煮了粥，又蒸了几个白面馒头，然后才去叫醒丫丫。小家伙听说要去“大城里玩”，兴奋得蹦蹦跳跳，连馒头都多吃了半个。
吃过早饭，林薇先去了凝香苑。小桐早已把铺子打扫干净，正站在柜台后清点货物。见林薇来了，他连忙迎上来：“东家，您今日怎么这么早？”
林薇把他叫到后院的小屋里，神色郑重地说：“小桐，我跟你掌柜要去府城一趟，这几日铺子就交给你了。”她从抽屉里拿出账本，翻开给小桐看，“香皂还是每日限量十块，卖完就收摊。新做的那两款面膜，你可以跟老主顾提一提，就说这是试用品，要是她们用着好，以后有货了优先给她们留。”
她顿了顿，又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放在桌上：“这是备用的零钱，要是遇到难缠的客人，别跟他们争执，先稳住，等我们回来再说。要是有急事，就去隔壁绸缎庄找孙掌柜，让他帮忙捎个信。账目一定要记清楚，每日收的钱都锁在这个柜子里，钥匙你拿着。”
小桐接过钥匙，紧紧攥在手里，用力点头：“东家您放心，我一定看好铺子，绝不让您失望！”他跟着林薇这么久，早就把凝香苑当成了自己的家，如今能被托付这么重要的事，心里既紧张又激动。
安排好铺子，林薇又去了赵奶奶家。赵奶奶正在院子里晒菜干，见林薇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活：“秀娥，你这是要出门？”
“奶奶，我跟大柱要去府城找些原料，想让您帮忙照看作坊几天。”林薇把带来的一篮子鸡蛋递过去。
赵奶奶接过篮子，笑着说：“你这孩子，跟奶奶还这么客气。你们放心去，我准把作坊看得好好的。”
一切安排妥当，陈大柱也雇好了骡车。车夫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姓刘，常年跑府城的路，对沿途的情况很熟悉。林薇把行李搬上车，又把装着样品皂和面膜的木盒小心地放在身边，然后抱着丫丫坐上了车。
骡车“轱辘轱辘”地驶离村落，丫丫趴在车窗边，好奇地看着外面的景色。路边的麦田绿油油的，几只白鹭在田埂上散步，远处的村落冒着袅袅炊烟。她指着远处的风车，兴奋地喊：“娘，你看！那个轮子会转！”
林薇笑着点点头，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陈大柱坐在一旁，时不时跟刘老汉闲聊，打听府城的情况。“刘叔，府城里最大的药市在哪啊？”“城里的客栈贵不贵？”刘老汉一一回答，还跟他们说：“府城的西市最热闹，啥都有卖的，你们要是买原料，去那儿准没错。”
一路上走走停停，饿了就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干粮吃，渴了就喝随身携带的水。丫丫起初还很兴奋，后来困了，就靠在林薇怀里睡着了。林薇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望向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心里盘算着到了府城后的计划：先找家客栈住下，然后去药市打听草药的价格，再去杂货市集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油脂，最后还要问问皂角的行情。
两天后，他们终于看到了府城的城墙。那城墙又高又厚，青砖黛瓦，城门上方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写着“青州府”三个大字。城门口人来人往，有挑着担子的小贩，有骑着马的公子哥，还有推着车的货郎，热闹非凡。
刘老汉把骡车停在城门口，笑着说：“前面就是府城了，我就送你们到这儿。城里的客栈，你们可以去南巷的‘悦来客栈’，价格实惠，还干净。”
林薇付了车钱，谢过刘老汉，然后抱着丫丫，跟着陈大柱走进了城门。城里的街道比县城宽多了，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绸缎庄、首饰铺、酒楼、茶馆……看得人眼花缭乱。丫丫醒了过来，看着眼前的景象，眼睛瞪得大大的，嘴里不停地发出“哇”的惊叹。
他们按照刘老汉的指引，找到了悦来客栈。客栈的掌柜是个和气的中年人，见他们带着孩子，特意给他们安排了一间宽敞的房间。放下行李后，林薇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决定先去西市探探路。
西市果然名不虚传，街道两旁摆满了摊位，叫卖声此起彼伏。林薇先去了药市，这里的药材琳琅满目，比县城药铺里的种类多得多。她走到一个卖草药的摊位前，拿起一把白芨，问道：“掌柜的，这白芨怎么卖？”
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见林薇识货，连忙笑着说：“姑娘好眼光，这白芨是刚从山里采的，新鲜得很，一两三十文。要是你买得多，还能便宜点。”
林薇心里一算，县城里的白芨已经被周记抬到了一两三十五文，这里不仅便宜，品质还更好。她又问了茯苓、益母草的价格，都比县城实惠。她不动声色地记下价格，又去了几家摊位打听，心里渐渐有了底。
陈大柱则去了卖皂角的区域。他走到一个堆满皂角的摊位前，跟摊主聊了起来。摊主告诉他，府城周边有好几个村子专门种皂角，产量大，价格也稳定，一两只要八文钱，要是一次性买一百斤以上，还能降到七文。陈大柱听了，心里一阵高兴，连忙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林薇。
两人在药市逛了一圈，又去了杂货市集。这里的货物更是五花八门，有南方来的丝绸，北方来的皮毛，还有海外来的香料。林薇在一个卖油脂的摊位前停了下来，摊位上摆着几个陶罐，里面装着不同颜色的油脂。
“掌柜的，这是什么油？”林薇指着一罐淡黄色的油脂问道。
摊主笑着说：“姑娘，这是茶籽油，用茶树的果子榨的，用来护肤最好不过了。还有这个，”他指了指另一罐深绿色的油脂，“这是橄榄油，是从西域那边运来的，价格贵点，但滋润效果更好。”
林薇心中一动，她之前制作面脂用的都是猪油，虽然也有滋润效果，但气味和质地都不如植物油。茶籽油和橄榄油无疑是更好的选择，虽然价格高些，但若是用来制作高端面脂，肯定能吸引更多顾客。她买了一小罐茶籽油和一小罐橄榄油，准备回去试试效果。
在杂货市集里，林薇还发现了品质极佳的蜂蜡。摊主说这蜂蜡是用野蜂蜜熬的，纯度高，用来制作润唇膏正好。她连忙买了几斤，又买了些细米粉和珍珠粉，这些都是制作面膜的重要原料。
逛了大半天，两人手里拎满了东西，丫丫也有些累了，趴在陈大柱怀里睡着了。他们准备返回客栈，路过一个拐角时，林薇的目光被一个旧货地摊吸引了。地摊上摆着不少旧物件，有铜器、瓷器，还有一些旧首饰和荷包。
她本不想停留，可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一个半旧的荷包。那荷包是深蓝色的，布料已经有些磨损，但上面绣着的纹样却很特别——不是常见的牡丹、荷花，而是一种蔓藤缠绕着奇异花朵的图案，花朵的形状像星星，花瓣上还绣着细小的金线。更让她心头一震的是，那荷包的配色和针法，竟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像是在哪里见过。
她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拿起那个荷包仔细端详。荷包的针脚很细密，看得出来绣工很精湛，只是因为年代久远，颜色有些褪色了。
“娘子好眼力啊。”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见林薇对这个荷包感兴趣，连忙笑着说，“这荷包看着旧，却是个好东西。听说啊，这是从前城西那户当官的家里流出来的，他家的小姐最擅长绣这种纹样了。”
林薇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城西？她记得来时路过城西，那里有不少高门大院，门口挂着官衔匾额，显然是官宦府邸聚集的地方。这个荷包，会和原主王秀娥有什么关系吗？
她不动声色地问道：“老伯，这个荷包怎么卖？”
老头想了想，说：“看娘子是真心喜欢，给五十文吧。这要是在从前，这么好的绣活，可不止这个价。”
林薇没有还价，直接掏出五十文钱递给老头，把荷包揣进了怀里。她总觉得，这个荷包背后，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
回到客栈后，陈大柱把丫丫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林薇坐在桌边，再次拿出那个荷包，在油灯下反复看着。那奇异的纹样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隐隐的熟悉感像一根细线，牵动着她的思绪。原主王秀娥的记忆里，似乎有类似的图案闪过，可每次想要抓住，又变得模糊不清。
“秀娥，你怎么了？看你一路上都心事重重的。”陈大柱见她对着荷包发呆，忍不住问道。
林薇抬起头，把荷包递给陈大柱：“你看这个荷包，有没有觉得眼熟？”
陈大柱接过荷包，仔细看了看，摇了摇头：“没见过啊，这纹样怪得很。怎么了，这个荷包有问题？”
“我也不知道。”林薇叹了口气，“就是觉得它很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可又想不起来。或许，这和秀娥的身世有关。”
陈大柱愣了一下，他从未想过原主王秀娥的身世。在他眼里，林薇就是林薇，是他的妻子，是丫丫的娘。他放下荷包，握住林薇的手，轻声说：“不管它和秀娥的身世有没有关系，你现在是我的妻子，咱们好好过日子就行。要是你想查，咱就慢慢查，不急。”
林薇看着陈大柱真诚的眼神，心里暖暖的。她点了点头，把荷包收了起来：“嗯，先不想这个了。明日咱们再去药市看看，跟几个靠谱的摊主定些原料，争取早日把货运回县城。”
夜色渐深，客栈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油灯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林薇躺在床上，却没有睡意。那个旧荷包的纹样，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像是在提醒她，原主王秀娥的过去，或许比她想象的更复杂。而这次府城之行，除了寻找原料，似乎还藏着意想不到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