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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佝偻身影像从谷壁阴影里拧出来的,百衲衣在晨雾中晃出刺目光斑 —— 红的是前朝宫缎,绿的是军制号服,最打眼的一块竟缀着半片绣金蟒纹,边角磨得露出焦黑的棉絮,分明是火场里扒出来的遗物。油彩糊住的脸只剩两道眼缝,深褐与土黄的颜料裂成龟纹,倒像干涸的血渍嵌在皮肉里。木杖每拄一下,铃铛就炸起串清响,有枚缺角铜铃混着铁锈味晃出破音,杖尖挑着的黑衣碎片还在滴水,正是影煞探子的劲装料子,血渍已凝成暗紫硬壳。

这一切揉在荒谷晨雾里,像幅被揉碎再拼起的诡画,每道纹路都透着说不出的邪性。

“星子落,匣子藏,哑巴守着死人岗……” 沙哑嗓音裹着雾钻进来,砂纸磨过耳膜的疼里还掺着黏腻的笑意,“活人莫近,近者亡…… 嘻嘻……”

沈静姝耳尖猛地一刺,指尖瞬间攥住岩壁湿苔。星子落是落星驿,匣子藏是陈骞托她保管的密匣,哑巴便是挡在身前的哑奴 —— 这疯话竟像扒了她的底细,每个字都带着冰碴子,顺着耳道往心口钻。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冻成了冰,连呼吸都滞得胸口发闷,她死死贴住石缝内壁,冰凉的苔藓渗着水钻进衣领,倒让她多了丝清醒。

身旁的石头浑身抖得像筛糠,小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里漏出细碎的气音,眼白翻得只剩一点黑。哑奴挡在入口的身子绷得比石缝还硬,蒙面布下的下颌线绷成直线,那双总如古井的眼此刻翻着惊涛,警惕里裹着层沈静姝从未见过的忌惮 —— 指节攥得短匕柄咯咯响,喉结每滚一下,就往铃铛人方向瞥一眼,像在确认什么要命的物件。

“铃铃铃…… 死人骨头垒成墙,哑巴开口见阎王……”

铃铛人踩着干涸河床的碎石过来,脚步声和铃声凑成诡异的节拍,在谷里绕着圈儿打旋,倒像有无数个影子在四周晃。他经过石缝时,沈静姝终于看清他百衲衣上的黑渍 —— 不是泥,是结了壳的血,某块缎面上还沾着半片紫茎毒藤的叶子,那股混合着腐草与铁腥的气味涌进来,呛得她鼻腔发酸。

哑奴突然往阴影里缩了缩,肩膀几乎贴住地面,短匕的青光藏进袖底。沈静姝瞥见他耳后青筋跳得厉害,直到铃铛人晃过十步外的巨石,那紧绷的身子才松了半分。

总算听见铃声往谷深处飘去,最后被风揉碎在嶙峋怪石后。沈静姝瘫靠在岩壁上,后背的冷汗把里衣黏在皮肤上,凉得刺骨。石头一屁股坐进泥里,小嘴瘪了瘪,却还是把哭声咽了回去,只剩睫毛上的泪珠晃悠悠坠下来。

哑奴直起身时,指节还泛着白。他望向铃铛人消失的方向,喉结滚了滚,突然打了串急促的手势:先指黑松林的方向摇手,再指向谷深处画了个圈,最后指尖在脖颈上狠狠一划 —— 那力道大得像要真割破皮,眼里的凝重能滴出水来。

沈静姝心头一沉。他是说铃铛人不仅危险,还守着落星驿的要害,此刻绝不能往前闯。这疯人像块突然横在路前的巨石,把所有计划砸得稀烂。

哑奴往石缝外扫了眼,突然脚掌贴住岩壁一滑,身形如墨蝶掠出去,落地时仅压弯半株枯茅,几个起落就融进了岩石的阴影里。沈静姝搂着石头,指尖无意识摸向发间的淬玉燕簪,心头乱成麻:这铃铛人是落星驿的老鬼?还是亲王派来的诱饵?那句 “哑巴开口见阎王”,倒像专冲哑奴来的诅咒。

半个时辰后,哑奴的影子突然从石缝顶垂下来。沈静姝借着天光看清他眼底的阴云,他摇了摇头,指节在地上敲出三道印 —— 是 “多陷阱” 的暗号,又比划着 “巡逻” 的手势,指尖还沾着点新鲜的泥土和草屑。

情况比预想的更糟。落星驿外围不仅有疯癫的铃铛人,竟还布了岗哨。哑奴蹲下身,用树枝在地上画开地图:歪歪扭扭的谷线,石缝的位置打了个叉,落星驿标成个方方正正的框。忽然他手腕一转,在方框左侧画了条曲曲折折的线,贴着代表悬崖的斜线,终点戳了个小点。

他指着线尾的点,又指了指沈静姝和自己,重重点头。沈静姝看懂了,这是条贴着悬崖的秘径,能绕开所有明岗暗哨,直落到落星驿的侧翼。这是眼下唯一的活路。

三人蜷在石缝里挨到黄昏。风卷着沙尘灌进来,把天色染成昏黄。沈静姝正对着蜡片上的星图皱眉 —— 那上面标注的落星驿地宫入口模糊不清,突然听见远处传来 “嗒嗒” 声,混着车轮碾过碎石的闷响。

她和哑奴同时凑到石缝口。暮色里,谷口出现了一列车队,七八辆马车裹着厚毡布,车轮上沾着新鲜的泥。骑马的护卫全是劲装,深灰衣襟上绣着玄蛇衔珠的暗纹,腰间悬着的弯刀鞘磨得发亮,旗帜在风里展开半角,正是那玄蛇图腾 —— 既非官府的鹰徽,也不是影煞的黑鸦,是第三股从未见过的势力!

哑奴的指节狠狠掐进泥里。沈静姝看着护卫们警惕的眼神,突然注意到为首那匹马的马鞍上,嵌着块暗金腰牌,上面刻着个 “墨” 字 —— 是江湖上传说的神秘组织 “墨鳞卫”?他们怎么也盯上了落星驿?

车队顺着河床往前去,很快消失在暮色里。沈静姝的心沉得像坠了铅,亲王的人、影煞、铃铛人、墨鳞卫…… 这落星驿成了引蛇出洞的诱饵,而她握着密匣,倒像揣着颗炸雷。

哑奴在地上重新画地图,把线尾的点改到了更高处,还画了个眼睛的符号 —— 要先去高地探清局势。

等最后一丝天光被黑夜吞掉,哑奴终于起身。他解下腰间的钩爪绳,往石缝外一抛,铁爪 “咔嗒” 扣住岩缝。先把石头绑在绳上,双臂发力往上拉,等孩子坐稳了,再回身托住沈静姝的腰。

山路陡得几乎垂直。沈静姝的指甲嵌进岩石的缝隙,指尖磨得发疼,好几次脚下的碎石往下滚,都被哑奴及时伸手按住。石头紧紧贴在她背上,小胳膊圈着她的脖子,呼吸喷在她颈间,却一声不吭。哑奴的动作快得惊人,每步都踩在最稳的岩点上,掌心的厚茧蹭过她的手腕,带着种让人安心的力道。

两个时辰后,他们终于爬到了那处高地。平台上的歪脖子松晃着枝叶,沈静姝扶着树干往下望,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

谷底是个巨大的环形洼地,像被陨星砸出来的坑。中央的落星驿只剩半塌的青石墙,屋顶的瓦片碎成齑粉,可周围竟亮着数十处火光,风灯在夜雾里晃得像碎星。墨鳞卫的帐篷扎在最外围,玄蛇旗插得笔直;往里是影煞的人,他们连篝火都省了,只用冷光石照明,黑衣在夜色里几乎隐形;最靠近驿馆的地方,竟飘着几盏宫灯 —— 几个穿内监服饰的人正围着块石板指指点点,那明黄的腰带扣在月光下闪得刺眼!

长春宫的人!贵妃竟然也插了手!

沈静姝的心跳几乎要撞碎肋骨,突然被哑奴猛地拽了把。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营地边缘的阴影里,一个穿禁军服饰的男子正猫着腰往高地爬。他脚步轻得像猫,避开巡逻兵的瞬间,指尖摸向腰间的信号筒 —— 竟是冲着他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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