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光塞的观测塔,是一座矗立在陨石之巅的玄铁孤峰。
塔身内部狭窄而逼仄,玄铁铸就的墙壁带着终年不散的寒意,指尖抚上去,能摸到星尘长年累月嵌进纹路里的粗糙颗粒。塔顶观测室更是冷清,只有中央那台星阁至宝 “万象仪” 散发着幽蓝微光,光芒透过复杂的齿轮与透镜,在地面投下流转的星轨虚影,像一群沉默盘旋的萤火虫。空气里弥漫着星力运转时特有的清冽气息,混着玄铁的铁锈味,吸进肺里,凉得人太阳穴隐隐发紧。
沈静姝已在此地枯坐了两日。
她没有急于踏入碎星带那片令人脊背发凉的黑暗,而是将自己与万象仪融为一体。指尖搭在冰凉的仪盘上,归墟印的力量顺着仪盘纹路缓缓流淌,与星寰法则产生共鸣。万象仪的镜片飞速转动,发出细密的 “咔哒” 声,如同春蚕啃食桑叶,将碎星带每一寸区域的动静都拆解、分析,化作一串串跳动的光点,映在她眼底。
数据从不是冰冷的字符,而是淬着死亡气息的利刃。
万象仪反馈的画面里,碎星带外围的空间乱流如同挣脱牢笼的野兽,呈青黑色,带着撕裂一切的狂暴。它们扭曲着、咆哮着,所过之处,连光线都被扯成了断断续续的丝线,发出尖锐的 “嘶鸣”,仿佛下一秒就要穿透观测塔的水晶壁。更深处,那些缓慢翻滚的星骸之间,漂浮着一层粘稠如墨的雾气 —— 那便是寂灭瘴气。它不像寻常雾气那般流动,反而像凝固的沥青,附着在星骸表面,散发出淡淡的腥甜气味,光是通过万象仪感知,都能让人神魂一阵发沉。万象仪的探测数据显示,这瘴气能侵蚀星元,让修士的经脉如同被蚁虫啃噬,更能扭曲感知,将最亲近的人幻化成索命的厉鬼。
而那位于碎星带核心的 “寂灭之眼”,更是透着违背常理的诡异。它的引力场如同一个不断收缩的漩涡,万象仪发射的三道光束,刚靠近它百里范围,便如同石沉大海,瞬间被吞噬得无影无踪。反馈回来的,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连时间的流逝都仿佛在那里停滞,看得人心里发慌。
“大人,您看这个。” 陆恒捧着一块记忆水晶,快步走进观测室,脸色苍白得像纸。
沈静姝抬手接过水晶,指尖触到水晶壁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注入一丝星力,水晶骤然亮起,一段模糊的影像在空气中展开 —— 那是失联侦察小队最后传回的画面。
画面里,小队乘坐的星舟如同惊涛骇浪中的落叶,剧烈颠簸。窗外,无数漆黑的触须从星骸阴影中窜出,像暴雨前的蚁群,密密麻麻,触须表面布满了细小的倒刺,泛着幽绿的光。它们疯狂地缠绕上星舟,星力护盾亮起惨白的光芒,却在触须的挤压下发出 “咯吱” 的悲鸣,如同不堪重负的木门。很快,护盾便像纸糊般破碎,化作漫天光点。触须穿透星舟外壳,金属扭曲的声音尖锐刺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擦铁板。画面里传来队员绝望的嘶吼,夹杂着骨骼碎裂的闷响,最后,画面猛地一黑,只剩下无边的黑暗,以及触须拖拽重物时发出的 “簌簌” 声。
水晶的光芒散去,观测室里的寂静愈发沉重。萧逸尘站在一旁,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他化星境巅峰的修为,自认在帝国境内鲜有敌手,可看着画面里那恐怖的触须与寂灭瘴气,也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常规手段,根本无法靠近。硬闯的话,恐怕没到‘寂灭之眼’,我们就成了那些触须的养料。”
两位长老也纷纷点头,白发长老捋着胡须的手微微颤抖:“寂灭瘴气与引力场相互交织,形成了天然的屏障,除非有破解之法,否则……”
沈静姝没有说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 “星骸”。这块源自古神力量的暗沉石块,在此地变得愈发 “活跃”。起初只是微微发烫,如今却像一颗跳动的心脏,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它的搏动。石块表面那些细密的纹路,此刻正流转着暗金色的光,传递出一种近乎贪婪的牵引力,死死指向 “寂灭之眼” 的方向,仿佛那里有它最渴望的猎物。
“或许,‘星骸’就是我们通过这片死域的钥匙。”
她忽然开口,声音在观测室密闭的空间里回荡,清冽中带着一丝笃定,像寒潭里投下的一块石子,打破了沉闷的死寂。
众人皆是一愣,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沈静姝抬眸,眼底映着万象仪的幽蓝微光:“寂灭瘴气与古神同源,而这‘星骸’,是古神力量被净化后的本源。若我们以‘星骸’为核心,构筑一个反向的‘同频护罩’,模拟出与寂灭瘴气相近的能量波动,或许能骗过外围的自动防御机制,就像披上了一层隐身衣,减少不必要的消耗与战斗。”
“同频护罩?” 白发长老愕然失声,身体踉跄了一下,险些撞到身后的万象仪,“这…… 这太冒险了!寂灭瘴气的侵蚀力非同小可,稍有不慎,我们未被瘴气吞噬,反而会被其同化,神魂堕入寂灭,永世不得超生!”
黑面长老也皱紧了眉头,沉声道:“陛下,此法风险太大。星骸的力量本就难以掌控,再与寂灭瘴气同频,稍有偏差,便是万劫不复之局。”
沈静姝的目光平静如深潭,不起一丝波澜:“风险与机遇并存。我们携带的‘星骸’能量有限,若是直接硬闯,恐怕未到核心区域,力量便已耗尽。这是目前看来,成功率最高的方案。”
她转头看向萧逸尘,语气带着一丝征询,却更多的是坚定:“萧阁主,你以为如何?”
萧逸尘沉吟良久,目光在沈静姝与星骸之间来回逡巡。他知道沈静姝的性子,一旦决定的事,便不会轻易更改。而从星术理论上来说,这方法确实可行。只是…… 他看着沈静姝苍白的侧脸,想起她刚生产不久的身体,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担忧:“理论上可行。但需要极其精密的能量操控,一丝一毫都不能出错,还要对‘星骸’的特性有绝对的掌控。陛下,您……”
“朕亲自主导护罩。” 沈静姝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在场众人,唯有她身具归墟印,对星寰法则的掌控无人能及,也只有她,有能力驾驭这危险的力量。她抬手按在胸口,那里的星钥纹路微微发烫,像是在呼应她的决心,“此事,不必再议。”
计划既定,便没有拖延的余地。
第三日黎明,摇光塞的船坞里,一艘通体黝黑的小型星梭正缓缓驶出。它名为 “潜影”,是星阁耗费三年心血特制而成,船身由深海玄铁混合星蚕丝锻造,线条流畅得像一尾游鱼,能最大限度减少空间阻力与能量波动。船身表面刻满了隐匿气息的符文,在黑暗中几乎与宇宙融为一体,只有引擎运转时,才会散发出一丝微弱的银芒,转瞬即逝。
星梭内部,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沈静姝端坐于主控位,身下的座椅是用暖玉打造,却依旧压不住她周身散发的寒意。她双手虚按在前方的控制晶球上,晶球呈半透明状,内部流淌着淡紫色的星力。归墟印的力量从她掌心涌出,顺着晶球纹路缓缓流转,与袖中的 “星骸” 建立起联系。很快,一道灰蒙蒙的能量护罩从星梭表面展开,护罩上泛着淡淡的寂灭意韵,与周围肆虐的寂灭瘴气完美契合,仿佛是从瘴气中自然生长出来的一般。
果然,护罩甫一形成,那些原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汇聚过来的能量乱流,突然像是失去了目标,在星梭周围盘旋了两圈,便嘶吼着冲向了别处。那些隐藏在瘴气中的隐晦探测波动,也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掀起一丝涟漪。潜影号如同披上了一层无形的外衣,在破碎的星骸间灵巧穿行,速度不算快,却异常安稳,连一丝颠簸都没有。
萧逸尘与两位长老分立在沈静姝两侧,三人皆全神贯注。萧逸尘一手按在船舷的操控杆上,目光紧盯着前方的全息投影,另一只手则按在腰间的 “碎星” 剑上,剑鞘微微发烫,似乎也在感知着周围的危险。白发长老闭目凝神,双手结印,周身散发着淡淡的星力,时刻戒备着可能出现的突袭;黑面长老则紧握着手中的 “镇星盘”,盘面上的指针微微晃动,监测着周围的空间波动,一旦有异常,便能第一时间察觉。
航行持续了数个时辰,越往碎星带深处走,那股源自 “寂灭之眼” 的压迫感便越强。它不像刀剑那般锐利,却如同一张无形的网,一点点收紧,压得人胸口发闷,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星梭内部的温度也在不自觉地降低,墙壁上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指尖触上去,凉得刺骨。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这艘闯入者,看得人头皮发麻。
“陛下,您还好吗?” 萧逸尘察觉到沈静姝的指尖微微泛白,低声问道。维持同频护罩对星力的消耗极大,更何况还要时刻警惕周围的危险,即便是她,恐怕也难以支撑太久。
沈静姝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无妨。” 她的目光依旧锐利,死死盯着前方的黑暗,归墟印的力量运转得更快,护罩上的光芒也稳定了几分。
就在这时,控制台上的一个探测器突然发出了 “滴滴” 的轻响!
那是代表生命反应的探测器,此刻正闪烁着微弱的红光,信号断断续续,像是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有情况!” 白发长老猛地睁开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愕。在这死寂的碎星带深处,竟然还能探测到生命信号?
沈静姝的心猛地一跳,连忙操控潜影号放慢速度。探测器上的红光越来越清晰,信号来源直指左前方 —— 一块异常巨大的星骸。那星骸足有一座小山大小,像是被某种巨力从中劈开,截面平整得如同镜面,泛着暗灰色的光,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信号就在那星骸背面。” 黑面长老沉声道,镇星盘上的指针剧烈晃动起来,“空间波动很不稳定,似乎有能量流动的痕迹。”
沈静姝心念一动,操控潜影号小心翼翼地绕到星骸背面。随着距离拉近,探测器上的生命信号越来越清晰,与此同时,她心口的星钥纹路突然发烫,一股强烈的牵引感传来,带着浓浓的悲凉与执念,像一根无形的线,死死拽着她的心脏。
是萧煜那缕星火!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可这牵引感的来源,竟然不是 “寂灭之眼” 的核心区域,而是这碎星带外围的星骸背面?
潜影号缓缓停稳,船身与星骸保持着数十丈的距离。透过船舷的观测窗,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只见那断裂的星骸截面之上,一个由黯淡星光构成的身影,正被无数细密的漆黑锁链贯穿、缠绕。锁链如同活着的血管,泛着油腻的光泽,紧紧贴在灵体表面,有些锁链甚至直接穿透了他的四肢百骸,将他死死钉在岩壁之上。那身影的轮廓依稀可辨,正是萧煜!
他双目紧闭,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面容因巨大的痛苦而扭曲,嘴唇紧抿,嘴角似乎还残留着星光凝成的血渍。他的灵体几乎透明,像一层薄纱,在黑暗中明灭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消散。那微弱的生命信号与星火波动,正是从这残破的灵体中散发出来的,每一次闪烁,都带着濒死的挣扎。
而那些漆黑的锁链,此刻正如同贪婪的蠕虫,在他灵体上缓缓蠕动着。每一次蠕动,都能看到一缕淡金色的星火从他灵体中被抽出,顺着锁链流淌,汇入星骸深处,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 —— 那是通往 “寂灭之眼” 的方向!
他竟被当成了一个 “能量电池”?!
古神没有立刻抹杀他,而是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持续不断地抽取他最后的星火本源,用来滋养自身!
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如同火山般在沈静姝的胸腔里爆发!滚烫的怒意顺着血液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的指尖微微颤抖。她几乎要立刻冲破护罩,冲出去斩断那些锁链,将他从痛苦中解救出来。脑海里闪过萧煜最后燃烧星火为她破开生路的决绝,闪过他在归墟之中为她挡下致命一击的身影,闪过他温润的眉眼和那句 “静姝,等我”,心口的疼痛与怒火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
“陛下,冷静!” 萧逸尘察觉到她周身骤然暴涨的气息,急忙传音提醒,声音带着一丝急切,“此地太过诡异!这分明是一个陷阱!若是古神要杀他,早已动手,为何要留着他的灵体?就是为了引诱您上钩!”
沈静姝的身体猛地一僵。
萧逸尘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她心头的部分怒火。她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归墟印急速运转,让混沌的脑海恢复清明。她再次看向那被禁锢的灵体,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 果然,在那片岩壁周围,空间结构极其不稳定,隐约能看到几道细微的裂痕,裂痕中散发着致命的黑暗能量,那是空间陷阱的特征。除此之外,岩壁上还刻着淡淡的符文,与寂灭瘴气相互呼应,一旦有人靠近,便会立刻触发,将闯入者彻底吞噬。
古神知道她会来?
还是说,它感知到了与萧煜相关的力量靠近,故意将这一幕呈现出来,引诱她踏入绝杀之局?
沈静姝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痛感让她更加清醒。救,还是不救?
这个问题像一把锋利的刀,架在她的心头。
救,便是自投罗网。以古神的实力,布置的陷阱必然是绝杀之局,他们四人恐怕连靠近萧煜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空间裂痕与寂灭瘴气吞噬,前功尽弃,甚至陨落于此。到那时,曦儿怎么办?帝国怎么办?所有的牵挂与责任,都将化为泡影。
可不救?
她看着那被死死禁锢、承受着无尽痛苦的身影,看着那些不断被抽走的、属于他的最后光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那是萧煜啊,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是为她付出一切的人。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的最后一丝存在,被如此残忍地磨灭,连一点痕迹都不留?
星梭内一片死寂,只有探测器的 “滴滴” 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耳。萧逸尘与两位长老都没有说话,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沈静姝身上,等待着她的决断。他们知道,这个决定,无论如何选择,都伴随着巨大的代价。
沈静姝缓缓闭上眼。
脑海中,闪过萧煜燃烧自身为她铺路的决绝背影,闪过女儿沈曦纯净的睡颜,那小小的身子蜷缩在锦被里,唇角带着浅浅的梨涡;闪过帝国万里疆域,那些安居乐业的百姓,那些坚守在边疆的士兵;闪过星阁长老们期盼的眼神,闪过永宁侯旧部的忠诚……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根针,扎在她的心上。
她是帝王,也是母亲,更是萧煜的牵挂。她不能只凭一时冲动,就毁掉所有。
片刻后,她猛地睁开双眼。
眸中早已没了刚才的怒火与挣扎,只剩下一片冰封的星河,决绝而冷静,像寒潭深处的玄冰,不起一丝波澜。
“准备…… 动手。”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的坚定,像是玉石俱焚前的最后宣言。
萧逸尘与两位长老皆是一愣。
“但目标,不是救人。”
沈静姝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锁定了那些贯穿萧煜灵体的漆黑锁链,以及锁链延伸向星骸深处的能量输送通道。那些锁链依旧在蠕动,淡金色的星火源源不断地被抽走,看得人目眦欲裂。
“目标是…… 切断能量供给,并顺着这通道,给那背后的东西…… 送一份‘大礼’!”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袖中的 “星骸” 突然剧烈搏动起来,散发出不祥的、压抑的幽光。那光芒是暗紫色的,带着毁灭的气息,让星梭内部的温度瞬间降到了冰点。
既然救不了,那便毁了这汲取的源头!
哪怕只能延缓片刻萧煜的消散,哪怕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哪怕要与古神正面为敌,她也在所不惜!
潜影号如同蛰伏的猎豹,缓缓调整着角度,船身两侧的攻击符文开始无声亮起,泛着冰冷的寒光。能量在船体内急速汇聚,发出低沉的嗡鸣,与周围的寂灭瘴气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场在死亡星域边缘的、险到极致的突袭,即将展开。黑暗中,星梭的身影如同鬼魅,等待着最佳的出击时机,而那片被禁锢的星光,依旧在黑暗中明灭不定,诉说着无尽的痛苦与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