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悄然兴起的香露产业,如同暗室中培育的幽兰,尚未绽放其芬芳,外界的风雨却已再度袭来。这一次,风波并非来自北方的宿敌兀术部,而是南边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云州。
这一日,一骑快马带着北疆行营的加急公文,驰入黑石城。公文的内容,让城主府内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行营以“统筹北疆防务,均衡各镇负担”为由,颁布了新修订的《边镇军需征调令》。新令规定,各边镇每年需向行营上缴定额的粮草、军械、马匹,以充作“北疆联防储备”。令文中虽未明说,但所列数额,对于黑石城这样刚刚经历大战、正需休养生息的边城而言,堪称沉重。更令人玩味的是,新令还特别强调,若某镇当年有“额外重大缴获”(如战利品),需将三成上缴行营,统一调配。
“狗屁的联防储备!”陈大疤看完公文抄本,气得独眼圆瞪,“这分明是看咱们打了胜仗,缴获多了,眼红了!变着法子来抢东西!什么行营,跟土匪有什么两样!”
老拐愁容满面:“若是往常,咱们还能哭穷搪塞过去。可这次……咱们刚刚缴获数万头牲畜的消息,恐怕早已传开。这‘额外重大缴获’一条,简直就是为咱们量身定做的!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如数上缴,咱们这个冬天可就难过了;若是不缴,便是抗命不遵,行营正好有借口整治我们。”
柱子沉声道:“行营此令,看似公允,实则包藏祸心。即便我们咬牙缴了,其他边镇见我等吃亏,行营威信受损;若不缴,则授人以柄。进退两难。”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凌风。这位年轻的城主,面对来自更高层级的刁难,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他轻轻放下公文,指尖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
“行营此策,一石二鸟。”凌风缓缓开口,声音平稳,“既想名正言顺地分走我们的战利品,削弱我们的实力;也想借此试探我们的底线和反应。若我们服软,日后类似勒索将源源不断;若我们强硬,则可能面临更直接的打压。”
他沉吟片刻,心中已有计较:“硬顶自然不行,但全盘接受亦不可取。需得让其觉得,肉吃到了,但骨头硌牙,下次再想张口,就得掂量掂量。”
他看向老拐:“老拐叔,立即以我的名义起草回文。语气要极尽恭顺,首先表示坚决拥护行营决策,黑石城愿为北疆防务竭尽全力。其次,详陈我城困难:去岁血战,伤亡惨重,城防亟待修复,军械损耗巨大,缴获之牲畜多为抚恤伤亡、犒赏将士、弥补亏空之用,实无余力足额上缴。可‘恳请’行营体恤边镇艰辛,酌情减免税额,或允许分期缴纳。”
“这……行营能同意吗?”老拐疑惑。
“自然不会轻易同意。”凌风嘴角微勾,“但这只是明面上的文章。暗地里……”他目光转向暗影指挥官,“让我们在行营的人,设法将行营此次‘加征’的真实意图——尤其是针对我黑石城的部分,稍微‘泄露’给其他几个同样日子紧巴巴的边镇守将。特别是与云州韩郡守不太对付的那几位。”
暗影指挥官眼中精光一闪:“属下明白。祸水东引,制造非议。”
“不错。”凌风点头,“同时,让我们在京城兵部的眼线,也动一动。不必直接弹劾,只需将行营不顾边镇死活、强行征调可能影响防务的‘担忧’,委婉地传递上去。朝廷如今东南用兵,最怕北疆出事。”
这是一招更深的棋,将矛盾上移,借朝廷之势来牵制行营。
“另外,”凌风对老拐说,“准备一批‘礼物’。从缴获的战马中,挑选一百匹中等偏上的,再备上五百张上好羊皮,一百罐新酿的烈酒。以‘劳军’名义,送往行营,交给赵总管身边的几位实权参军和书记官。记住,单独赠送,不必经过公账。”
老拐恍然大悟:“风哥儿的意思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既表达了‘诚意’,又打点了关节,让他们不好再往死里逼?”
“正是此意。”凌风淡淡道,“行营并非铁板一块,有人想刁难,就有人想拿好处。我们要让拿了好处的人,替我们说话。”
一条明线(呈文诉苦),一条暗线(散播消息、打点关节),一套组合拳下来,行营的这项新策,到了黑石城这里,威力必然大打折扣。
“那……香露之事?”老拐低声问。
“暂不声张。”凌风果断道,“此物太过惹眼,在我们有足够能力保护这条财路之前,不宜暴露。样品试水之事,照常进行,但渠道要绝对保密。”
众人领命而去,分头行动。凌风独自走到窗前,望着南方。云州、行营、朝廷……各方势力盘根错节,黑石城想要生存发展,就不能只埋头种田练兵,必须学会在这复杂的棋局中落子。这一次应对,便是他对更高层级博弈的一次试探和演练。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黑石城在应对行营新政的暗流涌动之际,城隅那项被寄予厚望的新财源计划,也到了关键阶段。时已入冬,北风凛冽,草原枯黄,城外早已不见百花踪影。但这并未难倒凌慧带领的“制香小组”。早在秋末,她们便未雨绸缪,组织妇孺大量采集了即将凋谢的晚菊、金桂、以及山野间最后一批盛放的野山兰和木芙蓉,更精心收集了香气最浓的玫瑰、茉莉等花瓣,在通风处阴干,妥善储存于陶罐中,以最大程度保留其香气。
院落一角的工棚内,炉火正旺,驱散着寒意。凌慧正小心地操控着一套改进后的铜制蒸馏器具。将干燥的花瓣用温水稍稍润湿后放入甑中,文火慢蒸,蒸汽通过弯曲的竹管冷凝,滴入下方的琉璃碗中。与鲜花蒸馏相比,干花出露率更低,香气也略显沉郁,但经过反复试验,凌慧发现,通过控制花瓣的干燥程度、复润的水温以及蒸馏火候,仍能得到香气醇厚、色泽清亮的“干花清露”,别有一番历经风霜后的韵味。
“大姐,这桂花干蒸出来的露,香味好像更甜更厚了哩!”凌丽凑在碗边嗅了嗅,惊喜地说。
凌萍则仔细记录着:“这一甑秋菊,得了三两露,比上次多了一钱,火候是关键。”
念儿在一旁帮忙将新冷凝出的清露,用细麻布过滤后,小心地注入一个个小巧的琉璃瓶中。
与此同时,周耐火的琉璃工坊也取得了决定性的突破。经过无数次失败,老师傅们终于掌握了在冬季稳定控制窑温的诀窍,烧制出的琉璃瓶,虽因气温低导致冷却过快,偶有冰裂纹产生,却意外地形成了一种独特晶莹的质感,宛如冰花。瓶身更加薄透均匀,造型也愈发精巧,配以打磨光滑的软木塞,虽无盛夏的绚烂,却透着冬日的清冽之美,与干花清露的沉静香气相得益彰。
十套装有“秋桂清露”或“晚菊清露”的“冰纹”琉璃瓶样品,在极端保密的情况下准备就绪。凌风亲自查验后,肯定了大姐和工匠们在逆境中创新的成果。“非常好。物以稀为贵,这冬日里难得的香露,配上这冰纹瓶,正可强调其独特与珍贵。”
这批样品同样通过绝密渠道,送往云州。这一次,凌风给胡掌柜的指令更加明确:不再“不经意”流露,而是选择性地、以极高门槛(如必须由特定身份之人引荐)的方式,在最小的顶级圈层内进行“鉴赏”,进一步吊起那些贵妇名媛的胃口,同时将“海外珍品、四季难求”的印象深入人心。
第195章 暗香袭人:朱门争奇物,波澜隐然生
冬季的云州城,虽不及春夏繁华,但高门大宅内,暖炉熏香,依旧是一派富贵景象。郡守夫人举办的赏梅宴上,名媛云集。当郡守夫人腕间、颈侧那抹清冽幽远、与寻常香粉截然不同、仿佛带着梅魂冷韵的暗香悄然散发时,再次引起了悄然的轰动。
“妹妹今日用的香,清雅脱俗,似梅非梅,寒意中带着暖意,真是特别!”一位与夫人交好的诰命低声赞叹。
郡守夫人心中得意,面上却只淡然一笑:“是南边来的朋友捎来的小玩意儿,说是海外岛国所产,名唤‘冬露’,制法奇特,一年也只得少许,不值什么。”她越是轻描淡写,越显得此物珍贵难得。
很快,“冬露”之名及其“海外秘制、四季难求”的特性,在云州最顶层的圈子中不胫而走,其神秘感和价值感被抬得更高。安平王府的那位女官再次表达了浓厚的兴趣,甚至透露出王府欲为宫中采办一批特色贡品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