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下指尖的微动,轻得跟羽毛扫过似的,可落在苏牧那近乎死寂的意识里,动静大得跟炸了个雷一样。他整个人(或者说,他那团跟塔绑在一块儿的意识)猛地一激灵,从那种日复一日、近乎麻木的机械状态里给惊醒了。所有还能调动的“注意力”,甭管是来自哪个没彻底报废的传感器,还是他自个儿那点残存的感知力,全都像聚光灯一样,“唰”地一下,死死钉在了医疗床上那个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生命体征上。
他手忙脚乱地(如果意识也能手忙脚乱的话)调动起塔里头所有还能喘口气儿的监测设备,把扫描精度调到最高档,恨不得拿放大镜去瞅林栀身上的每一个毛孔。能量被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像最轻柔的温水,一遍又一遍地、极其缓慢地流过林栀的身体,试图抓住任何一丝可能冒头的、属于意识的火花儿。
时间在这会儿变得特别难熬,每一秒都拉得老长。塔里头那个破计时器不紧不慢地跳着数字,外面真实宇宙可能都过去好几个月了,可在这儿,在苏牧的感觉里,时间就只跟着林栀胸口那一下下微弱的心跳走。
滴……
仪器屏幕上,那条代表脑波的线,又毫无征兆地向上拱了一下。这回,伴随着她长长的眼睫毛,极其轻微地、像蝴蝶翅膀抖落露珠那样,颤动了一下。那感觉,就像个沉在深海里的人,拼命想睁开被水压糊住的眼睛。
有门儿!她的意识没散干净!只是伤得太重,缩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现在正试着往外爬呢!
苏牧心里头那点死灰,跟被风吹了似的,冒出点火星子。他立马换了打法。不能再光是吊着她的命了,得试着拉她一把。他翻箱倒柜地搜刮塔里还没完全毁掉的数据库,找那些关于意识是咋回事、生命能量咋运转的零碎知识(大部分早就成乱码了),然后笨手笨脚地模拟出一些最简单、最不带刺激性的信息流——比如想象阳光晒在身上的暖乎劲儿,想象光脚踩在刚割过的草地上的触感,想象山涧里流水哗哗的动静……这些最原始、最让人安心生命感觉,被他搓成细细的、看不见的丝线,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往她意识深处那个黑咕隆咚的地方探,想给她指个路,让她顺着味儿摸回来。
这活儿太精细了,也太耗神了。苏牧自个儿本来就是跟塔这堆破烂勉强焊在一块儿的,这么超负荷一折腾,感觉他那点本就残破的意识结构跟要散架的老房子似的,嘎吱嘎吱响,好像下一秒就得塌。可他咬死了牙关撑着,把塔里还能挤出来的那点能量和计算力,全他妈砸在这件事上,别的啥也顾不上了。
一天天就这么过去。
林栀那边渐渐有了点反应。从一开始完全没意识的神经自个儿放电,到后来,偶尔会对苏牧鼓捣出来的那些温和能量流(比如模拟的暖风)有点微弱的反应——有时候会下意识地稍微躲开一点点,有时候又会无意识地靠过去一点。她那一直僵着的手指头,会自己蜷起来,过会儿又松开。呼吸也不再是机器维持的那种死板节奏,偶尔会深一下浅一下,带着点活人气儿。
她就像一颗被冻在冰层底下不知道多少年的种子,冰壳子正在一丝丝地化开,里头那点微乎其微的生机,正慢得急死人地往外冒。
苏牧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使劲就把这刚冒头的嫩芽给吹折了。他知道,这复苏脆弱的跟肥皂泡似的,稍微来个风吹草动就能给弄没了。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能量的阀门,把塔里头所有可能产生噪音、震动或者乱七八糟能量波动的玩意儿全给屏蔽了,硬是把这片废墟角落,营造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绝对安全的“窝”。
光这样还不够。他开始打塔里那些高级医疗设备的主意。以前那些牛气哄哄的肢体再生舱、精密无比的神经重构仪……现在大多成了堆废铁,散落在废墟里。他不死心,跟个捡破烂的似的,从瓦砾堆里扒拉出还能用的零件,结合自己那半生不熟的能量操控本事,吭哧吭哧地拼凑出几个勉强能转的辅助设备,用来慢慢温养林栀那受损严重的身体和几乎断掉的神经。
这么折腾下来,他跟这座破塔好像绑得更死了。他不再像个临时住客,更像成了这堆钢铁废墟共生的一个脑子,虽然这脑子也不咋好使了,但还得艰难地指挥着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为了一个目标——让床上那点微弱的火苗,别灭,最好能再旺一点儿。
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了,反正计时器上的数字又跳了一大截。苏牧跟往常一样,把一股子特别温和、带着点模拟阳光暖意的能量,慢慢送进林栀身体里,同时在心里头使劲想象着春天野外那种带着青草和淡淡花香的微风。
就在能量流缓缓浸润她几乎枯竭的经脉时——
林栀的喉咙里,发出了一点声音。那声音轻得呀,跟喘气儿似的,沙哑得厉害,压根不像人正常发出来的动静。
苏牧整个“存在”瞬间僵住,跟被点了穴一样。
他“看”见,她那双紧闭了不知道多久的眼皮,开始颤抖,挣扎,好像有千斤重,最后,终于……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细缝。
里头露出来的黑色瞳孔,模模糊糊的,没个焦点,茫然地对着头顶上那残破的、只有几盏小灯在苟延残喘闪着光的金属天花板。
过了能有七八秒,那涣散的瞳孔好像才慢慢聚起点光,极其、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
她的目光,没什么力气地,落在了悬浮在医疗床旁边、那个由苏牧勉强用能量凝聚出来的、自个儿意识的模糊影子上。那影子淡得跟烟似的,勉强能看出个人形。
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里,没了以前的灵动劲儿,也没了那吓人的暗红旋涡,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浓得化不开的茫然,还有一丝……好像刚从几万年的长梦里被硬拽出来、压根搞不清状况的懵懂。
她的嘴唇轻轻动了动,没发出声。
苏牧连“呼吸”都屏住了(虽然他早没这功能了),把感知力调到最高档,去捕捉那一点点微弱的气流震动。
“……这……是……哪……”
断断续续的,就这三个字,好像把她刚攒起来的那点力气全用光了。问完,眼皮就再也撑不住,无力地合上了,整个人又陷入了昏睡。
但这次睡着,跟以前那种空荡荡的、意识彻底熄灭的死寂不一样。这次的呼吸平稳,脑波活动虽然弱,但呈现出睡眠时该有的、有起有伏的波形。
她……回来了。
至少,有那么一部分的她,硬是从那道生死线上,从那场差点把一切都毁干净的冲击里,挣扎着,爬回来了。
一股子巨大的、酸楚里头夹着狂喜的劲儿,猛地冲上了苏牧的意识顶端,冲得他差点当场“死机”。他维持着那个淡得快看不见的能量影子,静静地“站”在床边,感受着林栀那平稳的、一起一伏的呼吸声,觉得这大概是他“听”过最好听的声音了。
希望这玩意儿,在这片被全世界忘了的破烂角落里,总算不再是镜花水月了。
可狂喜劲儿过去没多久,苏牧就逼着自个儿冷静下来。林栀醒是醒了,可这才哪儿到哪儿?她的意识伤成啥样还不知道,记忆保不保得住难说,身体更是脆得跟瓷娃娃似的,碰都碰不得。往后这康复的路,长着呢,且得磨。
而且……
他忍不住又“瞥”了一眼那片依旧被隔绝开的、黑黢黢的、代表沙盒世界的区域。心里头那根弦又绷紧了。
林栀这么一醒,那边那个鬼东西……会不会又有啥感应?那个把陆辰言的冷静、林栀的生机、还有“归寂”的死寂硬揉到一块的“存在”,是不是还……“盯”着这儿呢?
寂静已经被打破了,微光也点起来了。
可天亮前那阵子黑,往往才是最瘆人、最摸不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