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被人用担架抬着，送进了生命古树根系最深处那口被称为“灵源之井”的地方。这地方说是井，其实更像是个被无数发着柔和绿光的巨大根须缠绕包裹的天然洞穴，中间一汪泉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散发出的生命气息浓得几乎化不开。他躺在那儿，脸上惨白得跟纸一样，呼吸微弱，那点翠绿的灵光覆在他身上，像是给垂死的植物浇水，慢慢让他脸上恢复了一丝活气儿。但林栀守在旁边，攥着他冰凉的手，心里清楚，这精神的亏空，远不是光靠能量就能补回来的。她看着他紧闭的眼皮底下眼珠在快速转动，就知道他就算昏着，脑子里恐怕也没消停。
“基石五号”那场惊天逆转，像块大石头砸进了联盟这潭好不容易有点希望的死水里，激起的浪头比想象中还大。刚开始是劫后余生的狂喜，等这股劲儿过去，剩下的是更深的震撼和后怕，然后就是各种琢磨。墨衡带着他手下那帮技术疯子，把“基石五号”里里外外扫描了无数遍，得出的结论让所有人都又惊又喜——这玩意儿经过那番折腾，不但没废，反而像是脱胎换骨了！它撑开的那个秩序场，比以前结实了差不多一半，对混沌那股子邪劲儿抵抗力强得吓人。更邪门的是，它好像还多了点“灵性”，能自己微调着去适应和抵抗各种规则层面的侵蚀。
苏牧那场刀尖上跳舞的疯狂操作，不光是救回了一个节点，简直是给所有人指了条从没想过的路——原来混沌这玩意儿，不光是灾星，弄好了还能当补药吃！这想法太颠覆了，让人心里头又热又慌。
可这好心情没维持几天。远处那片暗红色的污染区，核心传来的那种像心跳一样的脉动，在之前短暂地卡了一下壳之后，不但恢复了，还跳得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咚咚咚的，敲得人心慌意乱，像是有个看不见的催命鬼在使劲擂鼓。那片星云翻滚得更加厉害，边缘地带又开始冒出一些奇形怪状、一看就不好惹的新型畸变体的影子。一种“大的要来了”的压抑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它在发火，也在……掂量咱们。”苏牧总算能坐起来了，靠在泉眼边一块温润的树根上，声音还有点飘，但眼神已经清亮了不少。他通过那悖论印记，模模糊糊能感觉到那股遥远意志里的情绪——那是一种算计落空、权威被挑衅后的、冰冷的暴怒。
“必须加快速度！”岗岩将军的投影唰地出现在泉眼旁边，声音跟打雷似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基石五号’证明了新路子能走通。墨衡，这种‘把毒药变补品’的技术，能不能用到其他基岩构造体上？”
墨衡的虚拟影像闪了几下，语气有点凝重：“理论上……有可能。但风险太大了。苏牧能成，靠的是他那独一无二的‘变量’体质对规则的精妙操控，说难听点，还有不小的运气成分。用常规技术手段硬抄，成功率低得吓人，超过七成的可能会直接玩砸，把构造体彻底变成混沌的老窝。”
这下可难办了。用老办法，稳当是稳当，可效率慢，面对越来越凶的混沌，有点不够看。用新办法，可能一步登天，也可能一脚踩进深渊，万劫不复。
就在联盟高层为这事儿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直默默杵在那儿、跟个背景板似的生命古树，冷不丁有了动静。
那天，林栀正扶着苏牧，在古树那些比马路还宽的气根形成的平台上慢慢溜达，帮他活动筋骨。突然，脚下微微一震，不是受到攻击那种乱晃，而是像一头睡醒的巨兽，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整个古树都跟着一种舒缓的韵律轻轻摆动起来。满树翠绿的叶子，没风自己就哗啦啦地响，那声音比平时更清晰，更悠长，好像能传到星星那么远。
起初，就是挺好听的自然之声，可听着听着，苏牧、林栀，还有所有灵感比较强的人，都觉出不对味儿了。
那不再是单纯的树叶响，而是一种……更古老、更直接的意识流淌。是生命古树那庞大到没法想象的古老意志，主动敞开了门，把跨越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记忆碎片和深沉情感，像放电影一样，直接塞进了他们的感知里。
他们眼前“看”到了古树还是棵小苗苗的时候，在一颗充满野性生机的星球上，淋着温暖的雨，晒着和煦的阳光；“听”到了最早的智慧生灵在它巨大的树荫底下，用结结巴巴的语言向它祈祷，声音里满是敬畏和希望；“感受”到了被它庇护的文明，怎么从光屁股的原始人一步步爬到能造飞船的辉煌顶点，又在各种天灾人祸里头挣扎、欢笑、哭泣的那股子韧劲儿。
在这些像洪水一样的记忆里，最清楚、最扎心的，是一段关于“黑暗”的记忆。
那可不是天黑了的黑，是规则死了、万物玩完的那种黑，是彻底没救了的预兆。在那段模模糊糊的记忆碎片里，天好像被撕开了口子，星星一颗接一颗地灭掉，一种没法形容的、啥都吃的“虚无”，像涨潮一样漫过来，碰到啥，啥就没了，生命、物质、能量，连时间本身都歇菜了。那感觉，比“噬界之影”还古老，还彻底——是上一次宇宙被“归零”时留下的零星印记！
这棵看起来与世无争的大树，它娘的根本不是“摇篮”星域的原住民！它是从上一次宇宙轮回的废墟里，侥幸活下来的老古董！它的根，早就扎在了上一个纪元的坟头上！
这发现像道雷，直接把苏牧和林栀劈懵了。
还没等他们缓过神，另一段更清楚的意识流又涌了过来。这次是关于“平衡”的感悟。活了这么长岁月，生命古树见过的起起落落太多了。它太明白了，绝对的秩序，最后就是死路一条，僵化、冰冷，跟“归零”没两样；而绝对的混乱，那就是纯粹的破坏，啥也剩不下，最终也是虚无。只有在秩序和混乱之间，找到一个动态的、有活力的平衡点，让两者互相牵制又互相滋养，生命和文明才能真正延续下去。
它“看”中了苏牧身上那股子“变量”的特质，觉得这小子有搅动命运水花的潜力；它也“感觉”到了“秩序基岩计划”里头，那种想要建立稳定秩序的渴望。但最让它觉得对路的，是苏牧在“基石五号”上那不要命的尝试——那不是在硬碰硬，而是在摸索一条路，一条能把破坏力转化成新生力量的“平衡之道”！
古树的意识，像个活了几万亿年的老爷爷，把它关于“平衡”的这点压箱底的智慧，一点没藏私，全倒给了苏牧和林栀。这里面有它怎么在上次“归零”的余波里保住小命的窍门，有它怎么利用秩序和混乱之间的缝隙偷偷长大的经验，还有一种更宏大、更系统的，用生命灵能来调和不同规则力量的“共生阵法”的雏形。
这个“共生阵法”的思路，比“守护者”那种在微观层面修修补补可大气多了。它着眼的是整个生态，是规则层面的“食物链”和“能量循环”。它给苏牧提了个醒：也许不用非得把混沌“洗干净”或者“消灭掉”，可以试试看，构建一个更大的、以秩序为基础的“生态圈”，把混沌圈定在特定的“区域”里，把它当成一种特殊的“能源”或者“催化剂”，小心翼翼地利用和管理起来，让它反而成为秩序成长的磨刀石，而不是单纯的毁灭者。
这想法太狂了，狂得让人头皮发麻。可有生命古树这活化石的智慧背书，这狂想一下子就有了沉甸甸的分量。
苏牧整个人泡在古树传过来的海量信息和深不见底的感悟里，之前因为透支而像团浆糊的脑子，一下子通透了。很多关于怎么用悖论印记的疑问，关于怎么建更结实秩序的设想，都在古树这轻轻一点拨下，找到了方向。
等他再睁开眼，累还是累，可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像是把整个星河都装了进去。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他声音轻轻的，对着林栀，也像是自言自语，目光却越过她，看向了远处星空里那些正在加紧建造的基岩构造体的微光，“咱们之前的路子，还是太窄了。秩序基岩网络，不能光当个挨打的盾牌，它得是个……活的、能喘气的、能把威胁吞下去转化成自己养分的生态系统！”
他把从古树那儿得来的“共生阵法”启发，跟自己在“基石五号”上的玩命实践，还有“守护者”秀的那手微观平衡技巧，全揉巴到了一块儿。一个更完善、更宏大的“秩序生态网络”的蓝图，开始在他脑子里清晰起来。
可就在苏牧憋着一股劲，急着要把这新想法跟墨衡和联盟高层说道说道，好赶紧修改后续建造方案的当口，一直负责照看生命古树状态的大长老，传来了一个让人心里咯噔一下的消息。
在主动传递了这么海量的意识信息之后，生命古树那原本感觉无穷无尽的磅礴生机，出现了一丝丝……极其细微、但确实存在的减弱。几片最古老、颜色跟金子似的、据说承载着核心记忆的叶子，边儿上悄悄泛起了一点点枯黄。
古树为了把这把关乎未来的希望之火传下来，好像……付出了一些代价。
这代价到底有多大？它这棵老树，还能撑多久？
就在这让人揪心的消息传来的同时，另一个更让人毛骨悚然的变化发生了。
一直从混沌污染区核心传来的、越来越急的脉动声，在持续加速了一阵之后，毫无征兆地……停了。
不是声音变小了，也不是藏起来了，是彻底的、死一样的……寂静。
一种比之前任何张牙舞爪的攻击都更让人心底发寒的气氛，像冰冷的雾气一样，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