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太阳像个没睡醒的蛋黄,有气无力地挂在天上,洒下的光芒没什么温度,勉强驱散着昨夜残留的寒意。地上的残雪化得差不多了,露出湿漉漉、黑黢黢的土地,一脚踩下去,泥泞不堪。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解冻的腥气和新芽萌动的微涩,正是东北“备耕”的时节,地里还没什么大动静,但公社的喇叭已经开始反复强调选种、积肥的重要性。
廖奎几乎是一夜未眠,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早早地就来到了技术小组那个经过修缮、总算能遮风挡雨的破窝棚。他迫切需要做点什么来麻痹自己,逃避那团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乱麻。工作,现在只有工作能让他暂时忘记烦恼。
他是第一个到的。窝棚里还残留着昨日的冷清,他拿起扫帚,开始闷头打扫,把夯实的泥地扫得尘土飞扬,仿佛要把心里的憋闷也一并扫出去。
【系统提示:检测到宿主睡眠严重不足,精神疲惫,建议补充休息。高效柴刀使用技巧(入门)熟练度+1,看来扫地也能练功…】
廖奎没理会系统的吐槽,他现在宁愿身体累点。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是老王头,他今天居然没迟到,而且还扯着大嗓门,像是在跟谁炫耀:
“……瞧瞧!咱们廖组长,就是觉悟高!拿了县一等奖,一点都不骄傲,这一大早就来带头劳动了!这叫啥?这叫‘荣誉归于集体,劳动永不停歇’!”
廖奎抬头一看,只见老王头不仅自己来了,身后还跟着陈卫红和赵小深。陈卫红手里拿着个笔记本,一如既往的严肃认真;赵小深则双手插在旧军大衣兜里,眼神里带着点宿醉未醒的迷茫,还有一丝对老王头这番唱高调的本能鄙夷。
“廖组长早。”陈卫红规规矩矩地打了个招呼,目光在廖奎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疲惫,但很识趣地没多问。
“奎子,这么早?害得我被老王叔从被窝里薅起来,说是要学习你的先进作风。”赵小深打了个哈欠,语气带着点抱怨,但眼神里却有关心。他显然也听说了昨天傍晚槐树下那点风波,只是聪明地选择看破不说破。
“早。”廖奎含糊地应了一声,继续低头扫地,试图用行动表示“我不想说话”。
老王头却是个闲不住的主,他凑到廖奎身边,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咋样,奎子?昨天后续…没啥事吧?小花那丫头没再闹你?王婶没提着擀面杖找你算账?”
哪壶不开提哪壶!廖奎手里的扫帚一顿,差点把尘土扬到老王头脸上。他瞪了老王头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王叔,干活!”
“好好好,干活干活!”老王头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走到一边,拿起抹布开始装模作样地擦那张破桌子,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沙家浜》,“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这男人啊,有时候就像这壶,看着结实,里面滚开的水,烫嘴哟…”
陈卫红和赵小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的笑意。这老王头,真是个人才。
就在这时,窝棚门口的光线一暗,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了。
是张小花。
她今天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蓝布褂子,胳膊上戴着深色的套袖,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在脑后扎成一个紧紧的麻花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她手里端着一个簸箕,里面装着一些晾干的草药——这是小组之前收集,准备研究用于猪病防治的。
她走进来,目不斜视,仿佛窝棚里的其他几个人都是木头桩子。她径直走到角落里存放物资的地方,放下簸箕,然后拿起记录本,开始一丝不苟地核对和记录,动作机械而精准。
整个过程中,她没有看廖奎一眼,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扫过他所在的方向。
窝棚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诡异。刚才还有老王头制造的些许“噪音”,此刻却安静得能听到外面屋檐化雪滴落的水声。
廖奎感觉自己的后背像被针扎一样。他想开口跟小花说句话,哪怕只是问一句“吃了吗?”,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只能假装专注地研究手里那把破扫帚,好像能从中看出什么养猪的奥秘。
【情感状态更新:尴尬(峰值达到50%),不知所措(25%),对自身处理能力的怀疑(15%),以及…一丝因被彻底无视而产生的憋闷(10%)。】
老王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小眼睛滴溜溜乱转,显然觉得这出哑剧比《智取威虎山》还有看头。他用手肘悄悄捅了捅旁边的赵小深,用气声说:“瞅见没?这就叫‘此时无声胜有声’,‘于无声处听惊雷’!”
赵小深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陈卫红则轻轻咳嗽了一声,试图打破僵局:“张小花同志,你来的正好,关于我们之前讨论的‘土法催情饲料’配比,我查了一些资料,觉得可以在艾草和益母草的基础上,再加一点…”
“陈知青,”张小花头也没抬,声音平静无波,打断了他,“饲料配比的事,你跟廖组长汇报决定就行。我只负责记录和保管。账本在这里,需要核对或者支取东西,跟我说。”
她将一本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账本放在桌子上,然后转身拿起墙角的扁担和水桶,说了句“我去挑水”,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窝棚。
从进来到离开,整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高效、冷静,且将廖奎完全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
廖奎望着她挑着空水桶、倔强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那股憋闷感更重了。他宁愿她哭、她闹,甚至像王玲群那样指着他鼻子骂,也好过这种彻底的、冰冷的无视。
“啧啧,”老王头摇着头,“这丫头,性子够烈的…奎子,你这下可难办喽。”
“王副组长,”陈卫红实在看不下去了,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说,“我们还是讨论一下正事吧。地区交流会眼看没多久了,李主任昨天特意交代,让我们小组不能松懈,要拿出更有分量的成果。我觉得,我们可以结合春耕备产,重点研究一下如何利用本地丰富的秸秆资源,进行青贮或者氨化,解决春季饲料短缺的问题…”
“啊?又研究饲料?”老王头一听就有点蔫了,“这玩意儿费脑子,还不直观…要我说,咱不如想想怎么把猪养得更肥,到时候地区领导一看,嚯!红星公社的猪,个个膘肥体壮,那不比啥都强?”
“科学喂养是基础。”陈卫红坚持道。
“实践出真知!”老王头不服。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暂时冲淡了窝棚里尴尬的气氛。赵小深打了个哈欠,对廖奎说:“奎子,你拿个主意。是啃书本子,还是继续咱们的‘土法炼钢’?”
廖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到工作上。他看了看陈卫红,又看了看老王头,正要开口,窝棚外又传来了脚步声。
这次来的是刘淑芬。
她今天显然是特意收拾过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在脑后盘了个利落的发髻,身上穿着件半新的碎花棉袄,虽然洗得有些发白,但腰身收得恰到好处,衬得她身段愈发丰满窈窕。她手里拎着个小布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既不过分热情,也不显得生分。
“哟,都在呢?没打扰你们开会吧?”刘淑芬的声音带着点天然的软糯,目光在窝棚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廖奎身上,停留的时间比别人略长了那么零点几秒,眼神里带着一种只有两人才懂的、隐秘的勾连。
廖奎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刘技术员来了,快请进。”陈卫红礼貌地打招呼。因为刘淑芬负责养猪场的具体技术衔接,小组给她安了个“技术联络员”的头衔。
“刘寡妇…呃,刘同志来了?”老王头差点说漏嘴,赶紧改口,眼神也变得有些暧昧起来,看看刘淑芬,又偷偷瞟向廖奎。
刘淑芬仿佛没注意到老王头的口误和目光,她笑着走进来,将布包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个还冒着热气的烤土豆:“刚在灶坑里煨的,想着你们一早来忙活,可能没顾上吃口热乎的,拿来给大家垫垫肚子。”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老王头嘴上说着,手却最快,已经抓起一个最大的,烫得他左手倒右手,嘴里嘶嘶哈哈。
赵小深也没客气,道了声谢拿过一个。陈卫红犹豫了一下,也拿了一个。
刘淑芬拿起最后一个,也是最圆润、烤得最恰到好处的一个,自然地递向廖奎:“廖组长,你也吃一个吧,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没休息好?”
她的语气充满了纯粹的同志关怀,但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却分明写着“我知道你为啥没休息好”。
廖奎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能感觉到,旁边老王头啃土豆的动作都慢了,竖着耳朵在听;赵小深看似在剥土豆皮,嘴角却噙着一丝玩味的笑;连陈卫红都推了推眼镜,目光在他和刘淑芬之间微妙地转了一圈。
这土豆,简直比烧红的炭还烫手!
【危机!危机!宿主面临高难度社交抉择!接受,可能坐实流言;拒绝,可能伤害“战友”感情并引发不可预测后果…系统运算过载…】
就在廖奎僵住的瞬间,窝棚门口的光线又是一暗。
张小花挑着两桶水回来了。她脚步稳健地走进来,将水桶放在墙角,目光平静地扫过正在分发土豆的刘淑芬,以及她伸向廖奎的那只手,还有廖奎那一脸进退两难的窘迫。
张小花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她只是走到桌边,拿起自己的记录本和一支铅笔,淡淡地说:“你们吃,我去把猪场今天要用的草药分拣一下。”说完,再次转身离开,背影依旧挺直,仿佛刚才那一幕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但廖奎分明看到,在她转身的刹那,她握着铅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刘淑芬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又恢复自然,她直接将土豆塞进了廖奎手里,语气轻快:“拿着吧,廖组长,工作是集体的,身体可是自己的。”然后,她像是完成了一件多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转身对其他人说:“你们慢吃,我去猪场看看那几个快下崽的母猪。”
她扭着腰肢,风情万种地走了,留下窝棚里神色各异的几个男人,和一个手里捧着烫手山芋、内心几乎要崩溃的廖奎。
老王头终于把嘴里的土豆咽了下去,长长地“唉”了一声,摇头晃脑:“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又到了…咳咳,那啥的季节…咱们这技术小组,我看改名叫‘情感交流与畜牧技术混合研讨小组’算了…”
“王叔!”廖奎终于忍不住低吼了一声,脸黑得像锅底。
“干活干活!”老王头见好就收,赶紧埋头啃土豆。
陈卫红清了清嗓子,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廖组长,关于饲料问题…”
赵小深却突然插嘴,他看着廖奎,眼神里带着点同情,又有点看戏的兴奋:“奎子,我昨天‘搞’回来几本《农村科学实验》,里面好像有点关于蚯蚓养鸡…哦不,养猪的文章,你要不要看看?说不定能…呃…分散下注意力?”
廖奎看着手里那个散发着热气和香气的烤土豆,感觉它重若千钧。他抬头望了望窝棚外灰蒙蒙的天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该死的春天,这该死的技术小组,这该死的…桃花运!
他这条土鱼,现在不仅要在技术的江河里扑腾,还得在情感的泥潭里挣扎,旁边还有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队友和对手…
这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