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科长那番“不点名”的敲打,像一盆冰水混合物,兜头浇在廖奎身上。短暂的透心凉之后,是烧灼般的屈辱和一股被逼到墙角的狠劲。退缩?认命?那不是他廖奎的性子。谢薇的信、老王头的打气、陈卫红的提醒,还有李主任和公社的期望,拧成了一股无形的鞭子,抽着他必须往前冲。
既然“成分”的阴影无法驱散,那就用更耀眼的技术光芒,让它显得不那么醒目!
白天,培训照旧。廖奎把自己变成了一块贪婪的海绵,疯狂吸收着一切能接触到的知识。孙建国引经据典时,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暗自腹诽,而是努力去理解那些理论背后的逻辑;马向东展示悍勇手法时,他仔细观察其发力技巧和应对牲畜反抗的时机;甚至对周小河那精细到令人发指的操作,他也试图拆解其中的原理。他不再满足于“会”,而是追求“精”,追求“透”,追求能用自己的语言,把老李头那些土法经验和系统赋予的直觉,与书本上的科学道理融会贯通。
但白天的集体培训时间有限,而且众目睽睽,很多想法无法深入实践。真正的突破,发生在夜晚,在那个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虚拟训练空间】里。
时间流速5:1的作弊器,成了他最大的依仗。当同屋的学员们因为高强度的学习和压力而陷入沉睡,甚至有人在梦里还在背诵“猪瘟与猪丹毒鉴别要点”时,廖奎的意识已经沉入了那片奇异的空间。
这里没有齐科长冰冷的警告,没有竞争对手审视的目光,只有无尽的、可供他随意“折腾”的虚拟猪只和各种模拟场景。
他首先针对自己的短板——理论联系实际的系统性表述,发起了猛攻。虚拟空间里,他对着无形的“评委”,一遍又一遍地演练如何介绍他的“精准下刀术”。他尝试用解剖学知识解释下刀位置的选择,用预防感染和减少应激反应的角度阐述无痛微创操作的好处,甚至引用简单的物理学原理说明如何用巧劲省力。一开始说得磕磕巴巴,词不达意,但在无数次失败和修正后,他的表述渐渐变得流畅、清晰,甚至能带上一点说服力的自信。
接着,他重点打磨【因地制宜饲料优化】这个技能。集训期间老师讲了不少关于营养配比的理论,但多是基于标准饲料配方。廖奎结合红星公社乃至整个东北农村的实际情况,在虚拟空间里疯狂模拟:如果只有玉米、豆粕、麸皮和大量的青贮饲料(比如夏天随处可见的苋菜、稗草),如何在现有条件下进行最优配比?如果遇到猪群食欲不振,如何利用山里能找到的、带有特殊气味的草药(比如艾草、陈皮)进行调理?
他不知疲倦地尝试着各种组合,观察着虚拟猪只的“生长数据”和“健康指标”。失败了,就推倒重来;有了一丝进展,就立刻记录下那种微妙的“感觉”。渐渐地,那些原本停留在系统技能列表里的冰冷字眼,开始化作他脑海中活生生的、可以随意组合调用的知识模块。
不知在虚拟空间里“鏖战”了多久,也许相当于外界好几个夜晚的苦功,正当他再一次成功模拟出用常见野菜提升母猪哺乳期产奶量的配方时,久违的系统提示音终于响起:
【叮!宿主对技能‘因地制宜饲料优化(初级)’理解深化,应用范围拓展,熟练度大幅提升!技能升级为‘因地制宜饲料优化(中级)’!】
【中级效果:优化方案效果提升10%,对本地非常规饲料资源的辨识与利用能力增强,有一定几率触发‘低成本高效能’特殊配方灵感。】
成了!廖奎心中一阵激动。中级技能带来的不仅是数据上的提升,更重要的是那种对资源利用的“灵感”,这正是在物质匮乏年代最宝贵的能力!
还没等他仔细体会中级技能的变化,另一项他一直有些忽略的被动技能,也在此刻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为了测试新升级的饲料配方,他需要频繁安抚虚拟猪群,让它们更好地进食。他下意识地集中精神,将自己“希望它们安静、配合”的意念散发出去。起初效果甚微,但当他将这种意念与对猪只行为习惯的细致观察(比如它们喜欢被挠哪个部位、哪种声音能让它们放松)结合起来时,一种更柔和、更精准的引导感出现了。
【叮!被动技能‘群体情绪微弱感染’与宿主对动物行为理解深度结合,产生协同效应!可小幅引导特定目标(≤3)的短暂情绪趋向(如 calm\/cooperative),效果与宿主精神集中度、对目标了解程度正相关。】
廖奎眼睛一亮!这不再是模糊的“微弱感染”,而是变成了可以有限度、有方向施加影响的“引导”!虽然限制很多,效果短暂,但用在关键时刻,比如在比赛时让躁动的考核猪只稍微安静那么几秒钟,或许就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虚拟空间里的突破,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廖奎现实中的身体。虽然因为精神消耗巨大,他白天偶尔会显得有些疲惫,但眼神里的光芒却愈发锐利和自信。
这天下午,培训老师组织了一次临时的分组讨论,题目是“如何有效降低公社养猪场的综合成本”。这问题切中时弊,学员们讨论得很热烈。
孙建国率先发言,提出引进优良品种、改善饲养环境、使用全价饲料等方案,理论扎实,但听起来成本不菲,对大多数公社而言有些遥不可及。
马向东则强调加强管理,减少病死率,观点实在,但缺乏具体创新方法。
轮到廖奎时,他深吸一口气,将昨晚在虚拟空间里演练了无数遍的思路,结合刚刚升级的技能和感悟,清晰地道来:
“孙建国同志和马向东同志说得都有道理。我认为,在现有条件下,可以从‘开源’和‘节流’两个角度入手。”他用了两个略显文绉绉的词,但立刻用大白话解释,“‘开源’不是要钱,而是充分利用本地不要钱或者便宜的资源。比如,现在夏天野菜多,很多像苋菜、灰灰菜,营养不错,猪也爱吃,可以大量采集青贮或者直接饲喂,替代一部分精料。再比如,咱们北方常见的土豆秧、萝卜缨子,以前很多都烂地里了,其实处理得当,都是好饲料。”
他注意到台上的林同志,似乎微微抬了抬眼皮。
“节流方面,除了减少病死,还可以在‘防’字上下功夫。比如,咱们公社猪场常见的仔猪黄痢,其实可以用大蒜汁拌料预防,效果不错,成本几乎为零。还有,猪舍夏天蚊虫多,不光影响猪休息,还传染疾病,可以用艾草、蒿子熏烟,比买药便宜,还没副作用。”
他侃侃而谈,没有引用高深理论,说的都是接地气、可操作的办法,很多都来源于老李头的传承和他在虚拟空间里的反复验证。他甚至巧妙地运用了一点刚刚领悟的“情绪引导”技巧,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加诚恳和有说服力。
“……总之,我觉得,降低成本不一定非要盯着上面要拨款、要新技术,把咱们手边能用的东西用好、用巧,把老祖宗传下来的土法子弄明白其中的道理,一样能见效。”
他话音刚落,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不少来自农村公社的学员都露出了深思和赞同的表情。这些办法,他们或多或少听过、见过,但像廖奎这样系统梳理、并试图讲出点道理来的,还是第一个。
孙建国推了推眼镜,没说话,但眼神里少了几分轻视,多了些审视。
马向东则直接一拍大腿:“哎!廖奎你这几个法子听着靠谱!比那些个虚头巴脑的强!”
主持讨论的老师也点了点头:“廖奎同志的思路很结合实际,很有启发性。土法子里确实有不少智慧,值得我们用科学的眼光去总结和提高。”
廖奎暗暗松了口气,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他知道,这只是一次小小的演练,真正的考验在地区。但这次成功的表述,无疑给了他巨大的信心。
技能的突破,不仅仅是系统面板上的文字变化,更是他内在能力和心态的蜕变。他开始真正懂得,如何将那些超越时代的辅助,转化为这个时代能够接受、甚至赞赏的“本事”。
成分的阴影依旧在,但他已经磨亮了自己的剑。
二十天的封闭集训,终于在一种混合着疲惫、紧张和隐隐期待的复杂情绪中结束了。县农业局的大院里,即将出征地区交流会的学员们拎着简单的行李,互相道别,气氛有些凝重,又有些跃跃欲试。
廖奎的最终综合成绩排在前列,毫无悬念地拿到了代表县里参加地区比赛的资格。孙建国、马向东、李卫红也都在列,那个沉默的周小河,竟然也挤进了名单,让不少人大跌眼镜。韩春生遗憾落选,临走前特意找到廖奎,用力握了握手,低声道:“廖奎同志,加油!给咱们争口气!”眼神里满是真诚。廖奎知道,这里面也有谢薇的一份情谊在。
他没有在县城多停留,归心似箭。不仅仅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大赛,更因为那个他离开了二十多天的红星公社,那里有他割舍不下的牵挂和……愧疚。
乘坐着颠簸的长途汽车回到公社时,已是下午。初夏的阳光洒在熟悉的土路上,道两旁的杨树叶子绿得发亮,玉米地一片连着一片,长势喜人,已经没过了大腿根,远远看去,像一片墨绿色的海洋。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庄稼特有的香气,偶尔还能闻到谁家烧炕的柴火味儿,一切都透着一种让廖奎心安的乡土气息。
他没有先回家,而是背着包,径直走向了河滩边那间熟悉的破窝棚——技术小组的“根据地”。
离着老远,就听见里面传来老王头那标志性的大嗓门,似乎在跟谁争论着什么。走近了,才听清是在跟陈卫红掰扯一种新发现的猪草适口性问题。
“……反正我瞅着那‘酸不溜’(当地一种带酸味的野菜)猪就不太爱吃!你非得说啥维生素含量高!”老王头的声音带着点杠精的执着。
“王叔,数据表明它的营养价值确实不错,我们可以尝试少量添加,或者通过青贮发酵改善口感……”陈卫红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耐心。
廖奎掀开破草帘子走了进去。阳光从破洞照进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投下几道光柱。窝棚里还是老样子,杂乱而充满生活(科研?)气息。
“奎子?!你回来啦!”老王头第一个看见他,立刻把“酸不溜”抛到了脑后,咧着嘴迎上来,用力拍打着他的肩膀,“好小子!看着更精神了!咋样?县里那帮人没难为你吧?”他挤眉弄眼,显然听说了什么。
陈卫红也推了推眼镜,露出笑容:“廖奎,回来了。集训顺利吗?”
“还行。”廖奎笑了笑,目光下意识地在窝棚里扫了一圈。赵小深不在,估计又跑去哪儿“搞副业”了。另一个他期待看到,又有些害怕看到的身影,也不在。
“找小花呢?”老王头心直口快,“她刚还在这儿跟我们认字来着,听说你回来了,扭头就走了。”他耸耸肩,“这丫头,性子是越来越犟了。”
廖奎心里微微一沉,面上不动声色:“我回来拿点东西,明天一早就得跟李主任去地区。”
“这么急?”陈卫红有些惊讶。
“嗯,地区交流会提前了两天。”廖奎解释道。他放下背包,想整理一下思路,看看小组这边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
就在这时,窝棚门口的光线暗了一下,一个身影站在那里,是张小花。
她似乎清瘦了些,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格子衫,手里拿着一个用旧画报纸仔细包好的本子。她没看廖奎,目光低垂着,盯着自己的脚尖。
“小花…”廖奎喉咙有些发干。
张小花没应声,只是快步走过来,将那个本子往廖奎手里一塞,动作快得几乎像是扔过来一样,然后转身就要走。
“等等!”廖奎下意识地叫住她。
张小花的脚步顿住了,却没有回头。
廖奎低头看着手里的本子。封面包得很仔细,边角都压得平平整整。他翻开一看,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里面不是文字,而是一页页用铅笔仔细绘制的图画。画的是各种猪的形态,有健康的,有生病的。生病的猪旁边,用极其简单的图示标出了症状:拉稀的画了几道波浪线旁边点几个点;发烧的在小猪脑袋上画了几道“热气”;食欲不振的在食槽那里画了个叉……虽然笔法稚嫩,但特征抓得很准,一目了然。在每幅图下面,还用工整(显然是最近才练出来的)的字迹标注了本地常用的土方子,比如“拉稀用锅底灰拌料”、“咳嗽用枇杷叶煮水”等等。
这是一本凝聚了她无数心血的、图文并茂的本地猪常见病笔记。
廖奎抬起头,看着张小花那倔强的、不肯回头的背影,百感交集。愧疚、感动、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堵在胸口。他知道,这本笔记,是她用她自己的方式,在回应他离开前的那段冰冷,也是在告诉他,她正在努力走出他的影子,用自己的双脚站立。
“谢谢…小花。”廖奎的声音有些沙哑。
张小花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依旧没有回头,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路上…小心。”然后,就像受惊的小鹿一样,飞快地跑走了,消失在窝棚外明亮的阳光里。
老王头在一旁看得直咂嘴:“唉,这丫头…啥都好,就是这脾气…随根儿!”
陈卫红也轻轻叹了口气,对廖奎说:“她这段时间真的很努力。白天干活,晚上就对着报纸和我给的旧课本描字,不懂的就来问。这本笔记,她画了快半个月。”
廖奎默默地将笔记本小心地收进背包里最稳妥的位置。这东西,比任何系统奖励的物资都来得沉重和珍贵。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老王头压低声音的呼唤:“奎子!出来一下!”
廖奎走出去,只见老王头鬼鬼祟祟地蹲在墙根底下,像在进行什么地下接头。
“咋了,王叔?”
老王头左右瞅瞅,确认没人,才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奎啊,明天就要去地区了,那地方,龙蛇混杂,不比咱这小县城和公社。”
廖奎点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老王头瞪了他一眼,“我年轻时候跑过码头,见识过!那里的人,心眼子比蜂窝煤上的眼儿还多!你记住叔一句话:多看,少说!特别是跟那些当官的、还有不明底细的人打交道,把尾巴夹紧喽!”
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塞到廖奎手里:“拿着!”
廖奎打开一看,里面是五块钱和几张皱巴巴的全省粮票。
“王叔,这…”
“让你拿着就拿着!”老王头一摆手,“穷家富路!地区花销大,万一有个急用呢?算叔借你的!等你拿了奖状回来再还!”他说得豪爽,但廖奎知道,这恐怕是老王头攒了不知多久的私房钱。
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廖奎没有推辞,将布包仔细收好:“谢谢王叔。”
“谢啥!”老王头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行了,早点歇着吧。明天……给咱红星公社,长长脸!”
夜色渐深。廖奎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他意识沉入系统空间,清点着里面的“库存”。五瓶飞天茅台、十四瓶红星二锅头、上海牌手表、“春雷”收音机、一百斤特等粳米、还有香烟、水果糖、麦乳精、布票、现金……这些东西,在红星公社是烫手山芋,但在地区那种大地方,或许……能派上些用场?至少,那茅台和二锅头,算是硬通货。他琢磨着,是不是找机会让赵小深帮忙出手一点,换些更实用的东西或者现钱。
想到赵小深,这家伙晚上倒是露了一面,塞给他两包“大生产”香烟,挤眉弄眼地说:“奎哥,地区姑娘水灵,可别看得眼花缭乱忘了正事!”被他笑骂着捶了一拳赶跑了。
至于刘淑芬……他回来后还没见过她。他知道,王玲群盯得紧,而且他明天就要走,这个时候,不见或许比见更好。那份地下情的慰藉与负担,他只能暂时压在心底。
月光从窗户纸的破洞溜进来,照在炕头那个打着补丁的背包上,里面装着换洗衣服、介绍信、差旅费、陈卫红整理的理论笔记、还有张小花那本沉甸甸的图示笔记。
前路未知,挑战重重。成分的阴影、强大的对手、谢薇的期望、张花的转变、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纠葛……一切都像沉重的担子,压在他的肩上。
但他没有退路。
廖奎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而他,将踏上前往地区擂台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