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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奎打开院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老王头。这老小子今天换了件稍微干净点的黑棉袄,头发也像是用水抹过,虽然依旧乱糟糟,但好歹努力了一下。他脸上挂着一种混合着神秘与兴奋的笑容,搓着手,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在廖奎脸上打转。

老王头挤进门,熟门熟路地就往屋里钻,鼻子还像猎狗似的嗅了嗅,“咦?你没生火?早上没吃?”

廖奎没好气地关上门,闷声道:“不饿。”他现在满脑子还是《公社养猪手册》里那些绕口的句子和虚拟训练带来的精神疲惫,实在没心情跟老王头扯皮。

老王头却不在意,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压低声音:“嘿,就知道你起不来。昨天黑市没去成,可惜了!你猜怎么着?真有好货!不是猪崽,是几本旧书!农技站的!里面好像还有讲养猪防病的!”

旧书?廖奎心里微微一动。他现在对“养猪”相关的东西有点过敏,但又忍不住好奇。系统逼他学理论,这现实里就冒出农技书?是巧合,还是……

他甩甩头,把这荒谬的念头抛开。系统那鬼东西,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哦。”他依旧反应平淡。

老王头对他的态度有些不满:“哦就完了?我可是想着你!那书虽然破,但说不定有用!我还帮你留意了,有没有你那杀猪刀能用的磨刀石,可惜没有。”

“嗯,谢了。”廖奎走到水缸边,又舀了半瓢凉水灌下去,试图浇灭脑子里残余的混沌感和那本手册带来的阴影。

“我说奎子,你咋没啥精神头?”老王头凑近了点,仔细打量他,“脸色也不太好。是不是……还在为李主任批评的事窝火?还是……张小辣椒昨天真给你气受了?”

一提张小花,廖奎心里那点烦闷又添了一层。他皱着眉:“没有。你别瞎猜。”

“我可告诉你,”老王头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女人家,就得哄!人家好心给你送手套,你倒好,一句话把天聊死。要我说,你赶紧找个机会,给人道个歉,再说两句好听的……”

“道什么歉?”廖奎莫名其妙,“我说的是实话,旧手套确实还能用。”

老王头被他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噎得直翻白眼,正要再好好“教育”他一番,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个清脆又带着点急切的女声:

“廖奎!廖奎在家吗?”

是张小花!

廖奎和老王头同时一愣。老王头立刻露出一个“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的暧昧表情,用胳膊肘捅了捅廖奎,小声道:“机会来了!快去吧!哥哥我先撤,不耽误你们‘说事’!”说完,他像只泥鳅一样,从炕上溜下来,冲着廖奎挤眉弄眼一番,然后从屋后那个平时堆放杂物、几乎没人走的小侧门溜了出去,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

廖奎看着老王头消失的方向,又听着院门外张小花带着催促的呼喊,只得硬着头皮去开正门。

门外,张小花站在清晨的薄雾里,脸颊依旧红扑扑的,但今天不是因为冷,更像是走得急,或者……气的?她手里没拿那个蓝布包裹,而是空着手,看见廖奎出来,她先是飞快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然后才微微蹙着眉说道:

“你没事吧?我听王叔说你昨天喝多了?还……还一个人关在屋里念念叨叨的?”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但更多的是兴师问罪的架势。

廖奎心里咯噔一下。念念叨叨?难道他昨天被系统逼着背手册,不小心出声了?还被老王头这大嘴巴听去了?这要是传出去,说他廖奎因为被批评受了刺激,躲在屋里背诵政治文件,他这脸还要不要了?

“我……我没念叨什么。”他有些心虚地别开眼,“就是……有点累。”

张小花将信将疑,但看他脸色确实不太好,眼底下还有淡淡的青黑,不像是装的,心里的火气消了一些,转而说道:“行了,不说这个。我找你有正事。”

“正事?”

“对!”张小花挺了挺胸膛,像是给自己打气,“我昨天回去想了一晚上。李主任那么说你,不公平!你的手艺是实打实的,是劳动人民的手艺,凭什么说是‘落后思想’?”

廖奎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他没想到张小花会为这个较真。

“成分是祖上定的,手艺是自个儿学的,又没偷没抢!”张小花越说越激动,“咱们公社,谁家猪有点毛病,不都是先想到找你廖奎看看?这难道不是给集体做贡献?”

这话倒是没错。廖奎虽然主要干的是杀猪的活,但常年跟猪打交道,对猪的习性、常见毛病确实比一般人懂得多,公社里不少社员家里的猪有个头疼脑热,都习惯偷偷找他问问,他也总能给出些实用的土法子。只是这事大家心照不宣,没人拿到台面上说。

“所以呢?”廖奎还是没太明白张小花的意图。

“所以,我们不能就这么认了!”张小花眼睛亮得惊人,“我得去找李主任说道说道!得让他知道,你这手艺,不是资本主义尾巴,是……是宝贵的民间财富!应该拿出来,让大家看看,接受……对,接受‘批判性的继承’!”

“批判性的继承?”廖奎被这个新鲜的词儿弄懵了。这词儿听起来有点耳熟,好像在哪份文件里见过。

“就是既要看到它可能有的旧思想残余,也要看到它对集体有用的那一面!”张小花显然来之前做过功课,或者听谁说过这话,“咱们就建议公社,搞一个……‘传统手艺批判性观摩会’!就让你当场展示杀猪手艺,让大家,让领导,都看看你这手艺到底是不是没用!是不是浪费劳动力!”

廖奎听得目瞪口呆。

让他当着全公社人的面杀猪?还要接受“批判性观摩”?这……这算什么主意?是嫌他被批评得不够,还要拉出去当众展览吗?

他几乎能想象那个场面:他在这边汗流浃背地杀猪,那边李主任和干事们拿着小本本,皱着眉头,随时准备挑刺,找出他动作里蕴含的“封建残余”或者“单干思想”。这比挨批斗也强不到哪里去!

“不行!”廖奎断然拒绝,“这不成耍猴了?”

“怎么就是耍猴了?”张小花急了,“这是为你正名!证明你的价值!只要你的手艺确实对集体有用,李主任还能硬说你是错的?他现在最愁的就是公社的猪养不好,成活率低!你这手艺,说不定就能派上大用场呢!”

她往前凑了一步,压低声音,带着点恳求:“奎哥,你就信我一次!总不能一直这么被指着鼻子骂吧?你得为自己争口气!也……也让我娘看看,我没看错人!”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又快又轻,几乎含在嘴里,但廖奎还是听清楚了。他愣了一下,看着张小花那双因为激动和期待而格外明亮的眼睛,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没看错人?什么意思?

他还来不及细想,张小花已经恢复了那副泼辣的样子,叉着腰:“你就说,干不干吧!你要是个爷们,就别这么蔫了吧唧的!我去找李主任说,你就准备好你的刀就行!”

说完,她也不等廖奎回答,转身风风火火地就走了,那架势,颇有几分要去上阵杀敌的巾帼英雄气概。

廖奎站在原地,看着张小花消失在晨雾中的背影,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系统的折磨还没摆脱,张小花的“仗义执言”又给他带来了新的、更大的麻烦。

“传统手艺批判性观摩会”……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个拗口的名字,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这日子,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而此刻,公社管委会那间同样简陋的办公室里,李主任正对着桌上的一份关于“提高生猪存栏指标”的上级文件发愁。文件上的数字像一座小山,压得他喘不过气。猪崽!猪病!饲料!一个个难题在他脑子里打转。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张小花清脆又带着决绝的声音:“报告李主任!我有重要情况要向您反映!是关于如何解决咱们公社养猪难题的!”

李主任抬起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有些疑惑。张小花?她能有什么办法?

张小花的“仗义执言”究竟是如何说服李主任的,廖奎不得而知。他只知道,两天后,公社的黑板报上,用歪歪扭扭的粉笔字贴出了一则通知:

“通知:为深入批判封建残余思想,辩证看待传统技艺,经公社研究,定于明日(十一月七日)上午九时,在打谷场举行‘传统手艺(杀猪)批判性观摩会’。全体社员无特殊情况均需参加,接受教育。特此通知。红星公社革命委员会”

通知旁边,还配了一幅颇具抽象风格的板画:一个高大的人影手持尖刀,对面是一头瑟瑟发抖的肥猪,背景是飘扬的红旗和怒放的向日葵。寓意深刻,画功感人。

廖奎看到这通知时,正蹲在食堂门口啃他那份“忆苦思甜窝头”,差点没被噎死。他感觉自己就像画里那头待宰的猪,即将被放在众目睽睽之下“批判性观摩”。

“奎子,行啊!都上板报了!”老王头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拍着他的肩膀,笑得见牙不见眼,“这可是露脸的好机会!哥哥我看好你!”

廖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把最后一口能硌掉牙的窝头塞进嘴里,含糊道:“这脸给你露,你要不要?”

“我倒是想,可我没那手艺啊!”老王头嘿嘿笑着,压低声音,“放心,哥哥我明天肯定去给你捧场!顺便看看热闹……不是,是接受教育!”

廖奎懒得理他,心里已经把张小花的这个“好主意”翻来覆去骂了无数遍。

第二天,农历十一月初七,节气已近立冬。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仿佛随时都能拧出水来。寒风像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

打谷场上,景象可谓凄惨。

预想中的“全体社员”并未出现。场子边缘,稀稀拉拉站着不到二十个人,大多是些闲着没事干的老头老太太,揣着袖子,跺着脚,脸上写满了“看热闹”三个字。几个半大孩子在场子里追逐打闹,被自家大人呵斥了几句,才不情不愿地缩到一边。

主席台还是那个主席台,红布还是那块红布,只是李主任今天没拿麦克风,而是背着手,脸色比天色还难看,在场边来回踱步。他旁边站着公社的文书兼监视干事小陈,一个刚从县里学习回来的年轻人,戴着眼镜,手里拿着笔记本和钢笔,一脸严肃,仿佛不是在观摩杀猪,而是在记录什么重大敌情。

张小花也来了,她没跟那些看热闹的人站在一起,而是独自一人站在离主席台稍近的下风处,紧张地搓着手,不时朝廖奎家方向张望。她今天特意穿了那件比较新的红格子罩衫,在灰扑扑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老王头果然“信守承诺”,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小把炒瓜子,蹲在一个避风的草垛后面,一边嗑一边眯着眼打量场内的情形,活像一只看大戏的老田鼠。

而就在打谷场最外围,一个更大的、堆放着准备过冬喂牲畜的干草垛后面,还藏着一个人影——新来的知青赵小深。他裹着一件半旧的军大衣,脖子缩在竖起的衣领里,只露出半张白皙俊秀的脸,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几分无聊,还有几分“这穷乡僻壤真能有什么好看手艺”的怀疑。他是被同屋的知青硬拉来看“杀猪匠出丑”的,但到了现场觉得无聊,又嫌冷,就躲到了草垛后面,只探出半个脑袋观望。

廖奎就是在这片萧瑟、清冷、甚至还带着点诡异的气氛中,背着他的家伙事儿,慢腾腾地走进打谷场的。

他穿着一身干活的旧棉袄棉裤,腰间系着那条浸染了岁月和油污的深色粗布围裙。肩上扛着一个木架子,上面挂着钩、镣、刮刨等一应工具。最显眼的,是他右手提着的那把祖传杀猪刀,刀鞘古朴,在阴沉的天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他的出现,让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场子瞬间安静了一下。所有目光,好奇的、同情的、看笑话的、严肃审视的,全都聚焦在他身上。

廖奎感觉自己的后背像被无数根针扎着。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场子中央那片特意清理出来的空地上,那里已经摆好了一张厚实的木板案桌,以及一个用来接猪血的大木盆。旁边,拴着一头看起来颇为壮实、对此番命运一无所知、还在悠闲拱着地上残雪的黑毛猪。

这猪是公社养猪场特意挑出来的,算是给这次“观摩会”撑场面。

廖奎放下肩上的家伙,开始默默地做准备工作。他将工具一件件取下,在案桌旁摆放整齐。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常年累月形成的、近乎本能的韵律。

寒风卷着地上的尘土和干草屑,打着旋儿吹过。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李主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监视干事小陈推了推眼镜,在本子上写下:“场面冷清,群众参与度不高,反映对封建残余思想批判认识不足……”

张小花看着廖奎孤零零的身影在寒风中忙碌,心里又急又悔,恨不得上去帮他一把,却又不敢。

老王头在草垛后面“呸”地吐出一个瓜子壳,小声嘀咕:“这他娘的哪是观摩会,简直是追悼会……”

草垛后的赵小深打了个哈欠,觉得这前戏实在无聊,开始琢磨中午食堂会不会因为杀了猪而改善伙食。

廖奎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心里的尴尬和那一丝莫名的屈辱感。他走到那头黑毛猪旁边,伸出手,习惯性地在猪的脖颈处摸了摸,感受着皮下的血管和骨骼结构。

就在这时,一个他无法抗拒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

【检测到宿主即将进行核心技艺实践。】

【环境评估:观众稀少,气氛低迷,质疑度:中等。】

【建议启动辅助功能,以提升展示效果,扭转不利舆论。是否启用【精准轨迹指引(初级)】?】

廖奎的手微微一顿。

启用?在这种场合?万一被人看出异常怎么办?

但看着这冷清的场面,想着李主任那难看的脸色和张小花那期待又担忧的眼神,再想到自己因为这“手艺”受的窝囊气……

他咬了咬牙。

“启用!”

【【精准轨迹指引(初级)】已启动。请宿主集中精神,跟随指引完成操作。】

下一秒,廖奎的视野发生了变化。在他与那头黑毛猪之间,浮现出几道极其细微、只有他能看见的、散发着淡蓝色微光的线条和箭头,精准地标注出了下刀的位置、角度、深度以及后续分解的关键节点。

这突如其来的“高科技”视野,让他原本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的肌肉,瞬间找到了依托。

他不再犹豫,左手猛地扣住猪的下颌,右手握紧了那把祖传杀猪刀。

刀出鞘!

寒光一闪!

在淡蓝色轨迹的精确引导下,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稳定和精准。刀尖沿着预设的路径,精准地刺入、划过……

“嗷——!”

黑毛猪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嚎叫,随即声音便微弱下去。

鲜血汩汩流入木盆。

整个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甚至比廖奎平时独自操作时,还要流畅数倍!

原本还在跺脚呵手、交头接耳的围观群众,瞬间安静了。几个打闹的孩子也停下了动作,张大了嘴巴。

老王头忘了嗑瓜子,眼睛瞪得溜圆。

草垛后的赵小深下意识地挺直了身子,睡意全无。

张小花捂住了嘴,眼睛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监视干事小陈猛地抬起头,推了推滑到鼻梁的眼镜,脸上闪过一丝惊愕。他好像……好像看到廖奎下刀的时候,刀身上……闪过一丝红光?是阳光?不对,今天阴天啊!是眼花了?还是……电路老化产生的静电干扰视觉?(他努力用自己有限的科学知识寻找解释)

李主任背着手,依旧板着脸,但眼神里那抹不耐烦和轻视,悄悄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讶和……若有所思?

廖奎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他完全沉浸在了那种被系统指引的、前所未有的精准操作体验中。放血、吹气、刮毛、开膛、破肚……每一个步骤,都在淡蓝色轨迹的辅助下,以一种近乎艺术的方式展现在众人面前。

刀光闪烁,骨肉分离,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暴力的美感。

打谷场上,只剩下寒风呼啸的声音,刀具与骨肉接触的细微声响,以及……越来越粗重的吸气声。

这他娘的……是杀猪?

这简直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而古老的仪式!

史上最冷的观摩会,似乎因为某个不请自来的“社畜系统”的强行介入,开始朝着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方向,悄然升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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