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树的根系在黑暗中搏动,如同垂死巨人的血脉。
蚕观弈立于树梢尖端,玄色衣袍在虚无之风中翻涌,眉间那点朱砂痣在夜色里灼灼如血。
他脚下每一寸树皮都刻满金色蚕纹,那些纹路正随着根系搏动忽明忽暗。
“蚕婆。”他的声音忽然褪去阴冷,指尖抚过身旁一根垂落的金蚕丝,“你闻到桑葚熟透的香气了吗?”
三十丈外,蚕婆婆白发间的金蚕丝如蛛网张开,每一根都深深刺入千年桑树的枝干。
她听到这句话时,正将五指插入树干的老痂,突然触到树皮下汩汩流动的温热树液……那液体里飘着几粒桑葚碎屑。
“闭嘴!”她猛地抽回手,指间红丝骤然收紧。
巨树发出不堪重负的裂响,树皮下渗出琥珀色的树脂,却在半空凝成六十年前那颗桑葚的形状。
蚕观弈低笑,袖中滑落一枚干枯的果核。
他染血的手指抚过年轮,树皮下的金纹突然逆流,整棵巨树发出悠远的嗡鸣……像童年时禁地的那口青铜钟被敲响。
第一圈年轮亮起朦胧青光,光晕中浮出两道小小的身影。
七岁的小蚕观弈拉着小蚕婆婆溜进禁地,两双小手按在空间裂隙上。
那道裂缝悬在圣树最低的枝桠间,像被无形丝线勉强缝合的伤口。
\"师父说这裂缝会吃人。\"她缩了缩脖子,白发间缠绕的金蚕丝发出细碎嗡鸣。
“怕什么?”男孩掰开裂隙边缘,透明液体顺着他的手腕滴落,“你看,里面是星星!”
裂缝深处确实有星光浮动,但更引人注目的是那条游过的透明巨蚕。
它柔软的腹足掠过孩童指尖时,女孩突然尖叫……她的一缕白发被蚕足带入了裂缝。
“观弈!我的头发在那边变成光了!”
男孩凑近裂缝,金眸突然映出骇然景象:裂隙彼端,无数透明蚕茧悬挂在虚空,每个茧里都裹着一个白发身影。
最靠近裂缝的那个茧中,赫然是成年后的蚕婆婆。
现实中,往生桑树巅。
“你早就知道。”蚕婆婆的金蚕丝突然暴长三寸,刺入蚕观弈左肩,“当年那道裂缝连通着虚无之蚕的巢穴!”
血珠顺着金蚕丝倒流回她指尖,却在接触皮肤的刹那变成透明蚕丝。
蚕观弈不躲不闪,反而迎着丝线向前一步,让金蚕丝更深地扎入血肉。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中更多。”他染血的手指轻抚树干,第三圈年轮亮起猩红,“比如织魂族为何要修补裂缝。”
十七岁的他们在祭坛后偷喝桑葚酒,她醉倒在他肩头。
月光透过圣树枝叶,在她白发上投下细碎光斑。
“等继任族长……”少年指尖缠绕着她一缕白发,金蚕丝与发丝交织成浅金色,“我们就用金蚕丝和虚无线编一件嫁衣。”
少女笑着将酒泼向星空:“谁要嫁你?除非你能把月亮摘下来……”
她的话戛然而止。
蚕观弈袖中突然窜出透明蚕影,那虚无之蚕幼体腾空而起,一口吞下月亮倒影。
夜空顿时暗了一瞬,桑树林深处传来此起彼伏的蚕啸。
“你看,我摘到月亮了。”少年笑着去扶她,却发现少女瞳孔剧震……
他袖口爬出的透明蚕丝正顺着她手腕血脉向上蔓延。
第五圈年轮突然发黑,记忆碎片如锋利蚕丝切入现实。
蚕婆婆看到六十年前的自己挥刀斩向蚕观弈,刀光映出他身后堆积如山的族人尸体。
“他们用活人献祭修补裂缝……包括我父亲蚕舫尚。”蚕观弈的白袍浸透鲜血,眼白爬满透明蚕纹。
“今夜本该轮到你被献祭,蚕婆!”
蚕婆的刀锋停在半空。
祭坛上摊开的《织魂谱》正翻到“蚕祭”章节,墨字记载着:“每逢甲子,择血脉纯净者饲虚无之蚕,可保裂缝六十年不溃。”
泛黄的纸页间夹着一缕白发……正是她幼时被裂缝吞噬的那缕。
“撒谎!”蚕婆婆的金蚕丝突然全部刺入自己心口,从体内扯出半枚金蚕茧。
茧壳展开,露出里面保存完好的《织魂谱》残页,“族长明明是……”
她的声音突然凝滞。
残页背面的血色批注缓缓浮现:“观弈血脉已遭虚无污染,需更纯净的蚕脉之血。”
蚕观弈的玄袍突然无风自动,无数透明蚕丝从七窍涌出:“那夜我屠尽全族,却在族长心口找到这个……”
他甩出一块冰晶,里面封着正在啃食心脏的虚无之蚕,“他把你的头发喂给了成年体。”
冰晶炸裂的瞬间,整棵往生桑树所有桑葚同时爆开。
汁液在空中组成魏明曾在蚕神庙见过的那幅星图,但此刻图中多出无数红色标记……每个标记都是一处活人献祭点。
“你以为的背叛……”蚕观弈突然咳出大量透明蚕丝,“是我杀光所有知道献祭秘密的人。”
蚕婆婆的金蚕丝突然刺穿他胸膛,却在他心口碰到一枚硬物。
丝线卷着那物件退回……是枚干枯的桑葚核,表面还留着清晰的牙印。
“你疯了......把我们的记忆炼成蛊?!”
“当年你说要月亮……”蚕观弈突然撕裂自己的玄袍,露出爬满透明蚕纹的胸膛。
他心口处有个空洞,里面蜷缩着幼小的虚无之蚕,正抱着那枚桑葚核安睡。
“现在,我让虚无之蚕吞了整个桑蚕城的天空。”
他抬手轻抚蚕婆婆的白发,这个动作让两人之间的金蚕丝全部绷断。
巨树顶端裂开一道横贯天际的沟壑,沟壑中垂落无数透明蚕丝,每根丝上都悬挂着一个蚕茧。
“这才是真正的蚕祭。”蚕观弈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指尖划过树干上那些蠕动的金色蚕纹。
“六十年前,织魂族发现这道裂缝时,虚无之蚕就已经寄生在桑蚕城的地脉里。
它靠吞噬空间生长,而活人献祭……不过是延缓它苏醒的饵料。”
蚕婆婆的金蚕丝突然震颤,她想起《织魂谱》末页那行被血污遮盖的小字:“虚无非蚕,乃上古吞界之虫。”
她突然发现自己的金蚕丝正不受控制地飞向裂缝。
在丝线尽头,她看到六十年前被带入虚无的那缕白发……它已经长成连接现世与虚空的桥梁。
而桥梁彼端,年少的蚕观弈正对她伸出手,掌心躺着颗鲜嫩的桑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