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的靴子踩碎了一截焦黑的骨头。
他蹲下身,指腹蹭过骨头上深刻的斩痕……是仵作尺的痕迹。
前方三十步外,满的白衣依旧纤尘不染,可她的每一步,都在泥土上留下一个血脚印。
“求求您……我们只是看守药田的草妖……”
三只藤妖蜷缩在石缝里,它们的根须还缠着几株未成熟的月光草。
满的指尖轻轻一划,金丝闪过,三颗青翠的妖丹便跳入她掌心。
藤妖的尸体迅速枯萎,化作一地灰烬。
“这不是战斗……是收割。”魏明胃里翻涌。
他踏进藤妖的村落,倒塌的茅草屋下压着编织到一半的蓑衣,石灶上的陶罐里还煮着松子粥。
一缕半透明的妖魂从灰烬中升起。
“为什么……”妖魂的声音像风吹过枯叶,“我们连攻击法术都不会啊……”
魏明喉咙发紧:“你们一直生活在这里?”
妖魂的轮廓波动起来,记忆的画面通过残魂传递给魏明……
百年前郁郁葱葱的山谷,妖族与人族混居的集市。小妖们用月光草换取布匹,老妖教人类孩童辨认药材。
直到某年冬至,第一批腰悬七脉令牌的修士闯入……
“他们管这叫‘试炼’。”妖魂指向远处一座白骨垒成的了望塔,“每十年一轮,说是斩杀恶妖,可山里哪还有恶妖?早被杀绝了……”
魏明望向满离去的方向。
她正站在溪边洗手,指缝间流下的血染红半条溪水,下游的鱼群翻着肚皮浮起。
“后来冤魂太多,山谷就变成了葬魂岭。”妖魂开始消散,“我们这些苟活的,只能躲在最贫瘠的东麓……没想到还是……”
它的残魂突然剧烈颤抖。
魏明顺着它的“视线”看去……溪边的满正在清点妖丹,将不够圆润的随手捏碎。
那些碎片落地后,竟化作扭曲的人形,爬回她腰间悬挂的青铜壶中。
“她在收集怨气!”
“葬魂岭的怨魂为什么不往生?”魏明急问。
妖魂发出凄厉的笑声:“往生?你看看地下!”
它用最后的力量掀起一阵阴风。
地表腐叶被卷开,露出深达三尺的“土层”……
那根本不是泥土,而是层层叠叠的妖族骸骨,每一具骨头上都刻着锁魂符!
“七大家族的‘葬魂大阵’……”妖魂彻底消散前,在魏明掌心烙下一个符文,“找到阵眼……才能解脱我们……”
魏明的指节攥得发白。
他踏着满留下的血脚印前行,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刃上。
魏明的后背紧贴着潮湿的岩壁,岩缝里渗出的水珠浸透了衣衫,冰凉如蛇。
满那抹似有若无的邪笑还烙在视网膜上,像一道迟迟不愈合的伤口。
“她看到我了。”这个认知让他的龙鳞臂微微发烫,皮下青鳞不安地翕动。
远处,满的白衣已经隐入雾中,唯有她腰间青铜壶碰撞的声响,如同引魂铃般一声声催着人跟上去。
魏明迈出半步,靴底却踩到个硬物……是半块破碎的陶俑,粗糙的刻痕还能看出是只笑呵呵的狸猫精。
村落废墟里到处都是这样的碎片:被斩断的藤编秋千、踩烂的草药筐、以及……
魏明的靴子踩在黑猫部落的界碑前,靴底还沾着上一个妖村的血泥。
他望着眼前炊烟袅袅的村落,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为什么这里没有血腥味?”
三天前,他亲眼目睹满用金丝绞碎了一整个兔妖村落,那些幼兔的尸体还横七竖八地倒在他的记忆里。
可眼前这个黑猫部落,却安静祥和得不像是在葬魂岭。
“这位公子,可是迷路了?”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魏明转身,看见一位银须垂地的老猫妖正拄着桑木杖向他走来。
老猫妖的右眼泛着琥珀色的光,左眼却蒙着一层白翳。
“在下魏明,途经此地。”魏明的手不自觉地按在判官笔上。
老猫妖的胡须抖了抖:“老朽谛墨,是这里的族长。公子若不嫌弃,不妨到村里歇歇脚。”
在黑猫部落的第一夜。
部落的房屋都是用青石垒成,屋檐下挂着风干的鱼骨风铃。
魏明被安排在村中央的客舍,床榻上铺着晒干的萤草,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太干净了……”魏明的手指抚过窗棂,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这与他记忆中满屠杀过的那些妖村形成鲜明对比。
那些村落总是弥漫着血腥和恐惧,而这里……
“魏公子,尝尝我们特制的松子酒。”
谛墨推门而入,爪子里捧着一个陶罐。
酒液入喉,魏明突然觉得一阵眩晕,眼前闪过模糊的画面……
满站在某处山洞前,白衣下摆滴落的不是血,而是金色的液体。
“这酒……”
“是用往生桑的果实酿的。”谛墨的右眼在烛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能让人看见想见的人。”
魏明的心猛地一紧。
黑猫部落的第三夜,魏明在村子里闲逛。
几只幼猫正在溪边追逐萤火虫,尾巴尖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年长的猫妖们蹲在屋顶,琥珀色的眼睛在暮色中像点点星火。
“他们为什么不怕我?”在葬魂岭的其他地方,妖族见到他都会远远避开。
可这里的猫妖却对他出奇地友善,甚至有些……过于热情了。
“魏公子!”一只幼猫蹦跳着跑来,嘴里叼着一条风干的鱼。
它把鱼放在魏明脚边,又飞快地跑开了。
魏明蹲下身,发现鱼的眼睛被换成了黑色的石子。
当他触碰那些石子时,黑石子突然映出满的金丝绞碎兔妖的场景。
最后定格在一只幼兔被踩烂的玩具上...那玩偶竟与黑猫傀儡一模一样!
耳边随即响起凄厉的猫叫:“快逃!”
第五夜,魏明在谷仓发现了几具人形傀儡。
那些傀儡穿着七大家族的服饰,静静地靠在墙边。
当他掀开仵作家族傀儡的面具时,熟悉的松木香从关节缝隙渗出……与白七七魂尺、九尾狐猎场的气息同源。
里面蜷缩着一只熟睡的黑猫幼崽。
“这是……”幼崽的心口有一块桑叶状的金斑,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魏公子对傀儡感兴趣?”谛墨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魏明猛地转身,发现老猫妖的右眼完全变成了金色。
“这些是孩子们的玩具。”谛墨的爪子抚过傀儡的面具,“我们黑猫一族,最擅长的就是……模仿。”
魏明突然觉得脊背发凉。
第七夜,满的歌声在结界外响起。
魏明冲出房门,看见东南方的夜空裂开一道缝隙,但金丝在触及部落边界时竟自动消散。
“魏公子在看什么?”谛墨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右眼里浮动着星图。
“没什么。”魏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族长可知渡阴人满的下落?”
老猫妖的胡须抖了抖:“满?老朽不认识什么渡阴人。”
就在这时,魏明颈间的生死印突然炸开,被困的怨魂呼啸着组成往生桑的形状。
直到此刻他才看清,整个黑猫部落的屋舍排列,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镇压法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