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暗房。
钱经历被单独关在一间狭小的囚室内,只有一张板床,一个便桶。墙壁高处有个小窗,透进微弱天光。他蜷缩在板床上,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刑讯声响,脸色灰白。
门轴转动,周明轩带着陈望走进来,身后跟着一名记录文书。
“钱大人,这里还住得惯?”周明轩语气平淡,自行在唯一一张椅子上坐下。
钱经历猛地抬头,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周大人!下官冤枉!下官愿捐出全部家财,只求大人网开一面!”
周明轩没接话,对陈望示意。陈望上前,将几份抄录的账目摊开在板床上。
“永丰仓去岁亏空,漕粮折色银不明,还有这三笔河工款,”陈望指着那些左手签押,“何奎已逃,这些账,钱大人是否该给个说法?”
“下官不知!都是何奎那狗贼一手操办!”钱经历急声道,“下官只是按例核验文书,何曾细究这些!”
“按例核验?”周明轩拿起其中一份,“这份河工款核销,连最基本的工匠工时、物料清单都没有,只有一句‘河道疏通完毕’。钱大人,你这例,核得可真宽松。”
钱经历语塞,额头冷汗涔涔。
“何奎一个仓吏,若无上官庇护,敢如此明目张胆?”周明轩逼近一步,目光锐利,“你京郊别业,他去过几次?你书房里的青松髓,他送了几回?”
“没有!绝无此事!”钱经历矢口否认,“那别业……是、是下官借给友人小住的!与何奎无关!青松髓是下官自己买的!”
“自己买的?”周明轩冷笑,“你年俸八十石,折银不过四十两。一匣青松髓便要二十两。钱大人,莫非你家中有聚宝盆?”
钱经历脸色惨白,嘴唇哆嗦。
周明轩不再逼问,对文书道:“记下,钱经历称其别业借予友人,青松髓系自购。”他站起身,“钱大人既然什么都不愿说,那便在此好好想想。何奎我们正在缉拿,等他到了,或许钱大人就想起来了。”
听到“何奎”二字,钱经历浑身一颤。
周明轩走到门口,又停步,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今早我们的人去了趟松岚斋。不巧,掌柜的账本前夜走了水,烧了个干净。钱大人你说,巧不巧?”
钱经历猛地瞪大眼睛,瞳孔收缩。
周明轩不再多言,带人离开。铁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内外。
囚室内,钱经历瘫软在板床上,双眼无神。周明轩最后那句话,像根针,扎进了他心里。账本被烧,是有人要灭口,还是周明轩在诈他?何奎若真被抓……他不敢想下去。
接下来的两天,再无人提审钱经历。只有狱卒按时送来粗粝的饭食。寂静和未知的恐惧,比刑讯更折磨人。
他开始出现幻觉,仿佛听到何奎在隔壁惨叫,看到松岚斋掌柜血肉模糊的脸。他蜷在角落,一遍遍回想自己是如何被拉下水,如何从收点小礼,到如今泥足深陷。
第三天夜里,铁门再次打开。进来的只有陈望一人,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粥。
“钱大人,吃点东西吧。”陈望将粥放在床边。
钱经历警惕地看着他,不动。
陈望也不催促,自顾自说道:“何奎在邻省落网了。押解回京,最快明日就到。”
钱经历手指猛地抠进床板。
“通惠县那边,清丈田亩已近完成。孙家侵占的田地,都分给了农户。几家牵头闹事的,也判了流放。”陈望语气平静,像在说寻常公务,“京里几位大人,对此事都很关切。”
钱经历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哪位大人?”
陈望摇头:“下官不知。只是风闻,钱大人此事……怕是已成弃子。”
最后两个字,像重锤砸在钱经历心上。他脸色瞬间死灰。
陈望看着他,轻声道:“钱大人,有些路,走错了,回头还来得及。至少,能留条活路,不至于牵连家小。”
说完,他转身离开。
囚室内,钱经历盯着那碗渐渐冷却的粥,许久,颤抖着手端起来,狼吞虎咽。吃完,他靠在墙上,望着那小窗透进的月光,长长吐出一口气。
天快亮时,他敲响了牢门,对守在外面的狱卒嘶哑道:
“我要见周大人……我,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