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贵那封极尽渲染、颠倒黑白的密信,几经周转,终于通过隐秘渠道,送到了京城,落在了礼部尚书杨文渊的手中。
杨文渊仔细阅读着信中的内容,眉头越皱越紧。信中将宋景云描绘成一个滥用职权、排斥异己、苛待胥吏、致使永平政务几近瘫痪的酷吏,更是隐晦地暗示其新政已激起民怨,长此以往,恐生大变。
“这个宋景云,果然还是太年轻气盛了!”杨文渊放下信纸,喃喃自语。他本就对胥吏新制持保留态度,认为此举过于激进,有违“君子不器”的古训,容易导致胥吏阶层不稳,进而影响整个官僚体系的运转。如今收到这封来自“地方”的控诉,更是印证了他的担忧。
他没有犹豫,立刻联络了几位平日里交好、同样对新政颇有微词的御史和给事中。很快,数道措辞激烈、引经据典的弹劾奏章,便雪片般飞向了通政司,直达御前。
弹劾的焦点集中在以下几点:
一、宋景云在永平滥用巡察使之权,越俎代庖,干预县令正常政务,致使地方官府权威受损。
二、其推行的所谓“考选”、“考核”,实为排除异己,安插亲信,所用新人多无实务经验,已造成永平政务混乱,漕粮险些延误便是明证。
三、纵容属下李忱、张澜罗织罪名,杖责胥吏,手段酷烈,有损朝廷仁德之名。
四、听信刁民之言,不尊地方胥吏头目,致使“良吏”寒心,地方不稳。
这些奏章引经据典,看似站在维护朝廷纲常和地方稳定的道德制高点上,极具煽动性。一时间,朝堂之上,对新政和宋景云的非议之声甚嚣尘上。一些原本中立的官员也开始动摇,觉得宋景云或许确实操之过切。
紫宸殿内,李琮看着堆积在御案上的弹劾奏章,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他早已通过宋景云的密折和王瑾掌握的影卫情报,对永平的真实情况了如指掌。
“陛下,”杨文渊见皇帝迟迟不语,出列躬身道,“宋景云在永平所为,已引发诸多非议,地方胥吏乃朝廷政令通达之根基,若使其人人自危,恐生祸乱。老臣恳请陛下,暂停永平胥吏新制试点,召回宋景云,另派老成持重之臣前往安抚,以稳人心。”
“杨大人此言差矣!”吏部尚书林文正立刻出列反驳,“永平之事,臣亦收到宋景云与周明轩联名奏报,与弹劾所言大相径庭!所谓政务混乱,实乃以钱贵为首之劣吏蓄意怠工、对抗新政所致!宋景云依法办事,清除积弊,何错之有?若因几份不实弹劾便召回能臣,停止新政,岂不是正中了那些蠹虫的下怀,让天下人笑话朝廷无能?”
“林尚书!难道这满朝御史的奏章,都比不上宋景云一面之词?”一位御史高声质问。
“事实胜于雄辩!”林文正寸步不让,“陛下,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宋景云在永平所为,皆是奉旨行事,旨在革除胥吏百年积弊!其所遇阻力,恰恰证明此策击中了要害!此时万不可退缩,否则新政将功亏一篑!”
朝堂之上,支持改革的“实学派”与保守的“清流派”再次激烈交锋,吵得不可开交。
李琮静静地听着,直到争论声稍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众卿之意,朕已明了。”
他拿起一份弹劾奏章,又拿起宋景云的密折,将两者并排放在一起。
“一边是众口一词,弹劾宋景云酷烈扰民;一边是宋景云与周明轩的联名奏报,详陈改革之艰与胥吏之弊。朕,该信谁?”
他目光扫过杨文渊等人:“朕记得,不久前,永平胥吏赵三借‘青苗贷’盘剥百姓,人赃并获,已于菜市口明正典刑。诸位当时,可曾为其喊冤?可曾质疑过朕的判决?”
杨文渊等人一时语塞。
李琮站起身,语气转冷:“胥吏之害,朕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绝非空穴来风!宋景云在永平所为,或有急切之处,然其心可勉,其志可嘉!若因触动某些人的利益,遇到阻力,便轻言召回,朝廷威严何在?新政威信何存?”
他顿了顿,下达了最终裁决:
“传朕旨意:申饬那些风闻奏事、不察实情的言官!永平胥吏新制试点,乃国策所系,由朕亲定,任何人不得阻挠!宋景云继续留任,全权处理永平事宜,朕予其临机专断之权!若有胆敢阳奉阴违、蓄意破坏新政者,无论官民,严惩不贷!”
“退朝!”
皇帝的金口玉言,如同一阵狂风,瞬间吹散了朝堂上的阴霾与争议。杨文渊等人面色难看地退下,知道皇帝的支持坚如磐石,短时间内已无法动摇宋景云。
消息很快传回永平。钱贵得知自己在京中的靠山不仅没能扳倒宋景云,反而让皇帝更加坚定地支持新政时,如遭雷击,彻底陷入了绝望。他最后的依仗,也消失了。
而宋景云接到皇帝的明发上谕和密旨后,精神大振。他知道,自己可以再无后顾之忧,放手施为了。接下来的目标,便是彻底清算以钱贵为首的顽抗势力,将胥吏新制,牢牢钉在永平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