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一种不同于此前任何一次的死寂，如同浓稠的墨汁，沉甸甸地笼罩着整个演武场。这寂静中，不再仅仅是震惊，更掺杂着一种近乎哀悼般的沉重与茫然。
族长林震天那低沉而清晰的话语，如同最终的丧钟，依旧在每个人耳边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他们的认知：“经脉尽断，五脏俱损，气若游丝……回天乏术。”
完了。
林凡，完了。
这个如同流星般骤然划破林家沉闷夜空，以最耀眼、最颠覆的姿态闯入所有人视野，带来无限震惊、期待乃至隐隐恐惧的少年，难道就这样，在他最辉煌的时刻，于林傲那毫不留情的绝杀一击之下，黯然陨落，戛然而止？
无数道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死死地钉在那片已然化为废墟的擂台中央，那道焦黑、残破、几乎看不出人形、气息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消散的身影之上。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天才早逝的扼腕叹息，有对命运无常的兔死狐悲，有幸灾乐祸者隐藏的快意，也有纯粹旁观者的麻木与茫然。修仙之路，白骨铺就，残酷得不容丝毫侥幸，今日是林凡，明日又可能是谁？
林傲站在废墟的另一端，尽管他自身也并非毫发无损——右掌掌心那一个细小的血洞仍在潺潺流着鲜血，染红了半截衣袖，体内气血因方才那超出掌控的全力一击而翻腾不休，五脏六腑都隐隐传来灼痛之感——但此刻，这些许伤势带来的痛楚，远不及他心中那如同野火般燎原的胜利快意和那重新稳固的、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他强行压下喉头涌起的腥甜，努力维持着面容的平静，甚至试图挤出一丝属于胜利者的、云淡风轻的微笑，然而那微微扬起的下巴，以及眼神深处难以完全掩饰的、如同俯瞰蝼蚁般的得意与冰冷，却将他内心的真实情绪暴露无遗。
高台之上，大长老林啸那阴鸷的脸上，一丝微不可查的、如释重负般的点头动作，未能逃过某些有心人的眼睛。林凡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数，这个可能动摇他这一脉利益的潜在威胁，终于被以最彻底、最无可挽回的方式清除了。这结果，正是他乐于见到的。
裁判执事面色苍白，嘴唇嗫嚅了几下，目光在气息全无的林凡和虽受伤却傲然而立的林傲之间游移不定，又下意识地望向高台上神色各异的族长与长老，迟迟无法吐出那决定最终结果的宣判之词。毕竟，那焦黑躯体口鼻间，似乎还有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气息？
就在这死寂与僵持达到顶点的刹那——
“嗡——！”
一股奇异的、绝非灵力震荡的波动，毫无任何征兆地，猛然自林凡那看似已与焦炭无异的身体最深处扩散开来！
这波动初时微弱，如同心脏停跳前的最后一丝余颤，但紧接着，便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变得清晰、强劲！它并不狂暴，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苍凉、仿佛源自混沌初开、生命诞生之初的本源韵律！这韵律穿透了肉身的阻隔，无视了空间的界限，清晰地回荡在在场每一个生灵的心神深处，让他们的灵魂都不由自主地为之悸动、战栗！
“怎么回事？！”
“什么声音？！从哪里来的？”
“是……是从林凡身上传来的！”
“他……他的身体在动？！不可能！我一定是眼花了！”
惊呼声如同被点燃的引线，瞬间打破了死寂，人群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骚动！
距离最近的林震天，感受最为强烈和直观！他原本凝重而带着惋惜的眼神骤然收缩，化为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他那强大的神识清晰地“看”到，林凡体内那原本如同干涸河床、布满裂痕甚至彻底断裂的经脉，此刻正被一股凭空涌现的、充满无限生机与毁灭气息交织的暗紫色能量疯狂冲刷、滋养、重塑！那破碎的五脏六腑，也在同一时间被这股力量包裹，坏死的组织被无情剔除，新的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滋生、弥合！更令他骇然的是，林凡那原本微弱到几乎消失的气息，正以一种堪称恐怖、违背所有修行常识的速度，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苏醒般，轰然复苏、奔腾、壮大！
“这……这难道是……”以林震天金丹期的修为和远超常人的见识，此刻也完全无法理解眼前正在发生的景象！一个被判定为“经脉尽断、五脏俱损、回天乏术”的人，怎么可能在瞬息之间引动如此神秘而磅礴的本源波动？而且这复苏的气息，这疯狂攀升的灵压，分明是……是破境进阶的征兆！在濒死之境破境？！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幻觉！一定是幻觉！”林傲脸上那刚刚浮现的、尚未完全展开的得意笑容，如同被冰冻般彻底僵住，随即扭曲成一种混合了惊骇、恐惧、不解与疯狂的狰狞！他指着那焦黑躯体，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声音尖锐得变了调，“他应该死了！我亲手……我亲眼看着他经脉尽碎！他怎么可能……怎么会……”
他的话语，被接下来发生的、更加颠覆性的一幕硬生生掐断在了喉咙里！
只见在那愈发强烈的奇异波动中心，林凡焦黑的身体上空，方圆数十丈内的天地灵气，仿佛受到了某种至高无上的召唤，开始以前所未有的疯狂姿态，向着他的丹田位置汹涌汇聚！灵气浓郁到形成了肉眼可见的、巨大的漏斗状漩涡！漩涡中心幽暗深邃，仿佛连通着另一个世界，散发出吞噬一切的可怕吸力！
而林凡那焦黑的体表，那些如同枯死树皮般的焦黑死皮，正在大片大片地剥落、碎裂，化作飞灰消散。死皮之下，露出的并非血肉模糊的惨状，而是新生的、莹白如玉、散发着淡淡宝光的肌肤！那肌肤之下，气血奔涌之声如同长江大河，轰隆作响！他原本塌陷的胸膛，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抚平，重新有力地隆起；那扭曲变形、臂骨尽碎的手臂，内部发出密集如炒豆般的“咔嚓咔嚓”脆响，那是断裂的骨骼在被一股蛮横而精准的力量强行复位、接续、重塑！
一股强悍、精纯、充满生机的磅礴气息，如同沉睡了万古的荒古巨龙彻底苏醒，再也无法抑制，轰然从林凡体内爆发开来！这股气息节节攀升，势如破竹！
炼气期五层中期……炼气期五层后期……炼气期五层巅峰！
气息的提升非但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反而以一种更加狂暴、更加不容置疑的姿态，向着那层隔绝了无数炼气期修士的、坚固无比的壁垒，发起了悍然冲击！
“吼——！”
仿佛有一声来自远古洪荒、充满了不甘、愤怒与逆天意志的咆哮，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炸响！（实则是灵气漩涡高速旋转与林凡体内那股新生力量共鸣，引发的灵魂层面的震荡与幻听！）
“轰——！！！”
一声无形的、却清晰回荡在每个人感知中的巨响，仿佛某种枷锁被彻底打破！
那层坚固的壁垒，在这股蕴含着“向死而生”逆天意志的冲击下，轰然破碎！
一股远比之前强悍数倍、精纯数倍的恐怖灵压，以林凡为中心，如同决堤的洪流，悍然席卷开来！强大的气浪将周遭的碎石灰尘尽数排开，清理出一片洁净的区域！
炼气期六层！
而且，其灵力的凝练程度、雄浑程度，以及那股蕴含其中的、令人心神不宁的暗紫色毁灭与生机交织的道韵，远超普通的炼气期六层修士，甚至隐隐带给一些初入炼气期七层的弟子以强烈的压迫感！
天空中的灵气漩涡缓缓消散，如同完成了使命般。林凡的身影，彻底清晰地显露在所有人面前。
他依旧站在原地，但周身焦黑尽去，肌肤莹润无瑕，仿佛上好的灵玉，散发着柔和而坚韧的宝光。原本那些触目惊心的严重伤势，此刻竟然已经愈合了十之八九！只剩下一些浅浅的痕迹，证明着方才那场惨烈战斗的真实性。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深邃如同亘古星空，囊括了无尽的神秘与沧桑；冷静如同万载玄冰，冻结了世间一切情感波动；而在那瞳孔的最深处，一抹暗紫色的流光如同拥有生命般，一闪而逝，带着一种洞穿虚妄、漠视生死、执掌毁灭与新生的绝对漠然与威严！
他微微动了动手指，感受着体内那如同长江大河般汹涌奔腾、充满了无穷力量的全新灵力，以及经脉、肉身、神识在《九死玄功》第二次“向死而生”后带来的全方位、脱胎换骨般的质变与提升，嘴角难以抑制地，勾起了一抹冰冷而锐利的弧度。
九死玄功，向死而生！
第二次蜕变，成功！
不仅修为悍然突破至炼气期六层，肉身强度堪比同阶体修，神识之力暴涨，覆盖范围与精细程度远超从前，连带着对“戮仙指”这门残缺神通的领悟，也水到渠成般地迈入了一个全新的、威力倍增的台阶！
他用手支撑着地面，这个动作看似缓慢，却带着一种无比协调、充满爆炸性力量的美感。然后，他慢慢地，稳稳地站了起来。新生莹润的肌肤在阳光下闪烁着健康而强大的光泽，与之前那焦黑凄惨、濒临死亡的模样，形成了天上地下、云泥之别的巨大反差！
全场，落针可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所有人都如同被无形的石化法术命中，僵硬在原地，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地看着这如同神迹降临般、完全颠覆了他们毕生认知的一幕。
死而复生？不，这比死而复生更加不可思议！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族长亲口判定“回天乏术”之后，于绝对的死境之中，不仅逆天重生，更是破而后立，实现了修为上惊人的连续突破！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对修行、对生命、对一切常理的认知界限！就算是传说中那些能活死人、肉白骨的逆天圣药，也绝无可能拥有如此立竿见影、宛若神助的效果！
“怪……怪物！他是怪物！”有人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心理冲击，牙齿疯狂打颤，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而恐惧的低吼。
林傲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如同白日见鬼。他指着林凡，手臂颤抖得如同风中筛糠，嘴唇哆嗦着，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无法说出：“你……你……到底是人是鬼？！这不可能……你明明已经……已经……” 巨大的恐惧和无法理解的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方才所有的得意与骄傲，只剩下彻骨的冰寒与茫然。他倾尽全力，甚至不惜动用杀招，换来的不是敌人的灭亡，反而是对方匪夷所思的突破与新生？这对他信念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高台之上，大长老林啸猛地从座位上弹起，脸色铁青得可怕，眼神中充满了惊疑、震骇，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埋心底的恐惧。林凡身上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太过超出掌控！这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奇遇”或“秘法”来解释了！此子，绝不能留！
族长林震天在经历了最初的极致震惊之后，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发现稀世珍宝般的灼热精光！他死死地凝视着林凡，神识如同最精细的梳子，一遍又一遍地扫过林凡的身体，试图捕捉那神秘波动的源头，探寻那逆天改命力量的本质。他能够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林凡此刻的状态好得惊人，体内灵力奔腾如龙，血气旺盛如烘炉，神魂凝练如实质，哪还有半分受伤垂死的模样？这分明是状态前所未有的巅峰！
“奇迹……不，这是神迹！是逆天的造化！”林震天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一个无比坚定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成型，“林家……不，是整个天星城，乃至更广阔的世界，可能真的要因为此子，而掀起无法想象的波澜！必须保住他！不惜一切代价！”
林凡轻轻扭动了一下刚刚修复完毕、感觉比以往更加坚韧灵活的手腕与脖颈，骨节发出清脆的爆鸣声。他细细体会着体内那汹涌澎湃、仿佛用之不尽的全新力量，以及《九死玄功》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后，变得更加深邃玄奥的运转轨迹，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愈发明显。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得如同古井深潭，穿越了空间的阻隔，精准地落在对面那脸色惨白、失魂落魄、仿佛信念已然崩塌的林傲身上。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宣告：
“看来，”
“你的表演，结束了。”
“那么，现在，”
“轮到我了。”
话音尚未完全落下，林凡的身形陡然变得模糊！
并非依靠《流云步》制造残影，而是纯粹的速度爆发！突破到炼气期六层，肉身与灵力同步质变，使得他的基础速度达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地步！
下一刻，他如同鬼魅瞬移，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尚处于巨大震惊和恐惧中、未能及时做出有效反应的林傲面前！
没有动用刚刚领悟更深、威力更强的“戮仙指”，甚至没有施展任何花哨的武学招式。仅仅是简简单单、朴实无华的一拳，笔直地轰出！
拳头上，包裹着凝练到极致、呈现出深邃暗紫色的灵力，没有任何光华外放，没有任何气势喧嚣，却偏偏带着一股返璞归真、一往无前、足以粉碎面前一切阻碍的恐怖力量！拳头所过之处，空气被极致压缩，发出尖锐刺耳、令人头皮发麻的音爆之声！
林傲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致命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他从失神中惊醒！仓促之间，他根本来不及调动足够的力量施展《烈焰掌》，只能凭借本能，勉强抬起那受伤的、尚在淌血的右掌，凝聚起体内残存不多的、已然有些涣散的灵力，仓皇地迎向那如同流星般轰来的拳头。
“嘭——！！！！”
拳掌交击！
没有僵持，没有对抗，只有一面倒的、摧枯拉朽般的碾压！
一道身影，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石块，带着一蓬凄艳的血花，以远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惨叫着倒飞出去！人在空中，便能清晰地听到他右臂传来的、令人牙酸的“咔嚓”骨裂之声！手臂呈现出一种诡异而彻底的不自然弯曲，显然臂骨已在这一次毫无花哨的对轰中，彻底断裂！
正是林傲！
他如同破麻袋般，重重地摔落在数十米外的、坚硬的青石地面之上，发出了沉闷的巨响。身体不受控制地翻滚了十几圈，撞倒了一片围观的人群，才勉强停下。他挣扎着，试图用左手支撑起身体，但右臂传来的钻心剧痛和体内被那霸道无比的暗紫色灵力侵入后造成的严重内伤，让他喉头一甜，又是一大口夹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狂喷而出，最终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如同烂泥般瘫软在地，只有那双涣散的眼眸中，还残留着无尽的屈辱、难以置信的恐惧，以及……世界观崩塌后的彻底茫然。
他败了。
败得如此彻底，如此干脆利落，如此……滑稽。
在他最志得意满，以为已经将对手彻底踩在脚下、碾入尘埃的时刻，被那个他视为废物、从未真正放在眼里的族弟，以最纯粹、最野蛮、最无可争议的力量，一拳，仅仅是一拳，便轰碎了他所有的骄傲与幻想！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如同积蓄了万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震天的哗然、惊呼、倒吸冷气之声，如同海啸般彻底淹没了整个演武场，直冲云霄！
“一拳！仅仅只是一拳！”
“炼气期六层！他真的是炼气期六层！而且绝非普通的六层！”
“怪物！他绝对是怪物！从地狱爬回来的怪物！”
“族比冠军……是林凡！是林凡！！！”
裁判执事呆立了半晌，直到高台上，族长林震天那蕴含着无上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目光再次扫来，他才猛地一个激灵，用尽丹田内残存的所有力气，扯着已然嘶哑的喉咙，面向全场，发出了石破天惊的嘶吼：
“决赛，胜者——林凡！”
“本届族比最终冠军——林凡！！！”
这声音，如同最终的定音之锤，重重地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正式宣告了林家新一代传奇的诞生，以及一个旧时代的彻底终结！
林凡站在原地，废墟中央，如同挺立于时代浪潮之巅的礁石。他沐浴在无数道混杂着震惊、敬畏、崇拜、狂热、嫉妒、恐惧的复杂目光之中，神色却依旧平静，仿佛方才那惊天动地的逆转，那石破天惊的一拳，于他而言，不过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
林家这片看似广阔，实则已然显得局促的浅滩，已经无法再容纳他这条经历了两次“向死而生”、已然开始舒展身躯、即将化龙腾飞的潜蛟。
他的目光，已然越过了林家的高墙，投向了远方那更加波澜壮阔、充满了无尽机遇与挑战的……广阔天地。
族比的尘埃，已然落定。
但属于《九死逆仙》林凡的征途，这逆天改命、踏碎凌霄的传奇篇章，才刚刚，掀开序章！
（第15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