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羽灵脚底那枚玉珏还在发凉,但她已经感觉不到了。
她只记得自己抬起脚,踩了下去。
现在,那只脚还悬在半空,膝盖微屈,鞋尖沾着霜屑和一点暗红,像是踩过什么烂掉的果子。
千羽灵没动,也没收力,仿佛只要不把脚放下来,刚才那一脚就还能重来一次——踩得更狠,或者干脆不踩。
可时间不会倒流。
千羽灵缓缓把脚落回地面,鞋底碾过碎冰,发出轻微的“咔”声。屋里静得能听见霜在融化,顺着墙角滴下来,一滴,两滴,砸在木板上,像在数命。
千羽灵低头看自己的手。五指张开又握紧,指节泛白。她不是在发抖,是太稳了,稳得不像刚亲手碾碎过一颗死人头颅。
千羽灵忽然弯腰,抓起地上那块黑布,胡乱擦了擦鞋尖。布上还带着冰尸的寒气,擦完她顺手扔进剑匣,正好盖住那具残躯的断颈。
“我还活着。”千羽灵低声说,不是说给谁听,是说给自己的听。
话音落,体内那股腐味又冒了上来,从肋骨深处渗出,像有东西在皮下爬。千羽灵没捂嘴,也没屏息,反而张开嘴,任那股味儿从喉咙里溢出来。门外野狗的叫声立刻变了调,从啃门板的闷响转成低吼,接着是退后的脚步声,夹杂着呜咽。
千羽灵知道它们闻到了。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洗髓丹,三日内必须弄到钱。
千羽灵从床底拖出一个破包袱,翻出几枚发黑的铜钱,一枚灵石都没有。这是她全部家当。她把铜钱塞进袖袋,又摸了摸怀里的玉珏——那东西现在像块烧红的铁,贴着胸口发烫。
千羽灵没再用它去试符纸,也没去碰剑匣,而是把包袱重新卷好,塞回床底。
出门前,她对着墙上那道裂痕照了照脸。裂痕歪斜,把她半张脸拉得变形。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骨,又摸了摸鼻梁,最后停在嘴角。
“长得好凶?”她冷笑一声,“那正好。”
黑市在镇外三里,藏在一片乱葬岗和废窑之间。入口是个塌了半边的石拱门,上面歪歪扭扭刻着“通幽”二字,笔画被雨水冲得只剩刻痕。守卫的站在门内,穿灰袍戴着铁面,手里拎根带刺的鞭子,正用脚踢着一只死老鼠。
千羽灵走过去,没说话,只把手伸进袖袋,摸出一枚铜钱,轻轻放在石阶上。
守卫瞥了一眼,鼻孔耸了耸,忽然皱眉:“你身上什么味儿?”
千羽灵不动。
“腐尸臭?”守卫冷笑,退后半步,“哪来的瘟婆?滚回坟里去,别脏了我们通幽门。”
千羽灵没动,只是把另一只手也伸进袖袋,慢慢抽出一根枯枝。枝上长了几片发黑的叶子,叶脉泛紫,像是泡过毒液一样。
“驱毒任务。”千羽灵说,“十人份,三日结清。”
守卫嗤笑:“你?拿这根柴火吓唬鬼呢?”
千羽灵没回答,蹲下身把枯枝在掌心划了道口子。血立刻涌出来,混着叶汁滴在石阶上。地面上“滋”的一声,地冒起白烟,石砖表面开始发黑、起泡,像被酸蚀过。
围观的人群往后缩了缩。
守卫脸色变了,但嘴上还不服:“雕虫小技!这点毒连蚯蚓都杀不死!”
千羽灵抬手,把伤口对准他:“要不要试试?”
空气凝了一瞬。
守卫终于退了半步,手按在腰间刀柄上:“任务板上没你的份。”
千羽灵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任务板是块旧车木板,钉在墙上,上面原本贴着七八张悬赏令。现场空空的。
千羽灵眯着眼睛。
不是被揭下去的,是被人用灵力烧掉的。纸灰还飘在空中,像雪花一样到处飘。
千羽灵没质问,也没争辩,而是转身退到巷口阴影里,靠在墙上站着。腐臭味从她身上散开,像一层看不见的雾,把周围人逼得更远。
她在等。
千羽灵知道龙枭会来。
那个杀气太重的瞎子,上月屠了三队巡卫的疯子,她的“庇护者”。
千羽灵不知道龙枭是不是真瞎,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留下自己。但她知道,只要龙枭出现,这些人就会害怕。
千羽灵不怕龙枭。
千羽灵怕的是自己开始依赖他,这种感觉才可怕。
风从废窑那边吹过来,带着灰和焦味。
然后,他的脚步声来了。
不是轻的,也不是重的,是那种走一步就让你觉得下一脚会踩碎你骨头的步子。
龙枭从巷子另一头走来,手里没剑,袖子里空荡荡的。他路过一摊积水,水面倒影里,他的眼睛是闭着的,可他走得比谁都直。
守卫脸色刷白,手抖得连刀都拔不利索。
龙枭没看他,径直走到千羽灵面前,停了两秒,像是在听她呼吸。
然后龙枭转身,一掌拍在守卫胸口。
“咔”。
不是骨头断的声音,是灵骨碎裂的动静,清脆得像冰棱折断。守卫当场跪倒,捂着胸口咳血,脸扭曲成一团。
龙枭拎起他衣领,声音不高,却压住了全场:“我的人,轮不到你们对她指手画脚的。”
龙枭松手,守卫瘫在地上抽搐着。
龙枭从袖中甩出一袋灵石,砸在任务板上,袋口散开,灵石滚落到地上,有几颗掉进石缝,卡在那里不动。
“她接的,双倍酬金。”龙枭扫视一圈,目光虽闭,却像钉子,“谁敢拒?”
没人说话。
有人低头,有人后退,有人悄悄把刚收走的悬赏令又贴了回去。
龙枭没再看千羽灵,转身就走。
千羽灵没动,直到他走出十步,才开口:“为什么?”
龙枭停下。
“你明明可以不管。”千羽灵说,“我死在门外,对你不是更最省事吗?”
龙枭背对着她,袖子在风里晃了晃。
“省事?”龙枭声音低,“我嫌麻烦。”
千羽灵愣住了。
龙枭继续走,脚步没停。
千羽灵站在原地,看看那袋灵石,在看看任务板上重新出现的驱毒令,又看看地上那几颗卡在石缝里的灵石。
千羽灵弯腰,捡起一颗。
石头冰凉,棱角硌手。
她攥紧,指节发白。
远处传来乌鸦叫,一声,两声。
千羽灵把灵石塞进袖袋,走向任务板。
第一张令上写着:西岭村,三人中毒,症状为皮肤溃烂、瞳孔发紫,酬金三十灵石。
千羽灵伸手去揭。
指尖刚触到纸角,忽然听见身后有人低语:
“那女的……是不是长得和上月那个死掉的采花贼有点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