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的风带着松针的碎屑,刮过脸颊像砂纸。
千羽灵跟着龙枭疾行,脚步没乱,呼吸也没乱,只有颈间的玉珏还在发烫,像是谁把一块烧红的铁片贴在千羽灵胸口。
千羽灵没去碰它,手指悬在半空,最后落在袖口内侧一道暗缝上——那里藏着半片毒蛾翅膀,昨夜从拍卖行回来前,千羽灵顺手从尸体堆里扒的。
三具尸体横在山道拐角,都是天剑宗打扮,腰牌未摘,剑刃还热。
龙枭的剑刚收回剑鞘,剑尖滴下一滴血,落地时“嗤”地冒起一缕蓝烟。千羽灵盯着那烟,烟柱歪了半寸,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吸走。
千羽灵抬头看龙枭。
龙枭正用布条慢条斯理地缠剑柄,指节粗大,动作却细致得像在缝衣。血从布条缝隙渗出来,颜色偏暗,不像活人该有的。
“他们认出你了。”千羽灵说。
“嗯。”
“所以追上来送死?”
“不是送死。”龙枭顿了顿,布条打了个死结,“是来确认我是不是真杀了天剑宗满门。”
千羽灵冷笑:“那你让他们确认了?”
龙枭抬眼,目光平平地落在千羽灵脸上:“你不是也想知道?”
话音未落,林子里又冲出三人,剑光劈开枝叶,直取龙枭后心。千羽灵被气浪掀到树干上,背脊撞得生疼,但她没动,只盯着那三把剑——剑刃符文泛金,是天剑宗高阶弟子才有的“断魂纹”。
龙枭没回头。他反手拔剑,剑未出鞘,一道幽蓝火焰已顺着剑脊窜出,像蛇顺着竹竿往上爬。剑刃离鞘三寸,火势暴涨,整把剑像是泡在蓝焰里。
龙枭横扫火焰划出半圆,空气发出“噼啪”声,像是干柴在火堆里炸裂。
三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皮肉焦黑,倒地时还在冒烟。
千羽灵站在原地,指甲掐进掌心。
那火——千羽灵认得。
灭族那夜,祠堂梁柱被点着,火是蓝的,烧得极慢,却能把人活活烤熟。千羽灵躲在地窖口,亲眼看见一个叔伯被火缠住,挣扎时火焰顺着血管往里钻,最后从眼眶里喷出来。
一样的蓝,一样的静,一样的……不像是凡火。
龙枭收剑,火焰熄得干净,连灰都没留。
龙枭走回来,把剑插回背后剑匣,动作自然得像收伞。
“这火。”千羽灵开口,声音没抖,但咬字比平时重,“是你功法?”
龙枭看了千羽灵一眼:“不是。”
“那是谁的?”
“剑匣的。”
千羽灵眯眼:“剑匣能自己生火?”
“禁制。”龙枭抬手,掀开剑匣一角。铜扣松开,一道幽蓝火线从匣内符纹中抽出,像活物般缠上剑身,又缓缓退回。整个过程安静得诡异,火线缩回时,还轻轻颤了颤,像蛇吐信。
“镇尸用的。”龙枭说,“你若不信,可伸手碰。”
她没动。
“怕了?”
“不是怕。”千羽灵慢慢从袖中抽出毒匕,刀刃泛绿,“是觉得——你总在教我信这信那,可你自己,从不说实话。”
匕首抵上龙枭喉结。
龙枭没躲。
千羽灵压上力道,匕首陷进皮肉半分,血珠顺着刃口滑下,滴在剑匣上。那血刚碰火线,立刻被吸走了,火线闪了闪,像是吃饱了。
“你说善魂要醒。”千羽灵盯着龙枭眼睛,“那这火——是不是它最怕的东西?”
龙枭忽然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讥笑,是真笑了,笑得肩膀都抖了一下。
“你倒聪明。”龙枭抬手,一掌震开匕首,力道不重,却让千羽灵整条胳膊发麻,“可你忘了,善魂若醒,第一个杀的,就是你这种拿匕首捅人脖子的。”
千羽灵没退,也没再攻。
两人对峙片刻,风卷起地上的灰烬,打着旋儿从他们之间穿过。
龙枭转身就走。
千羽灵跟上,脚步比之前慢了半拍。
夜里落了点雨,营地搭在废弃猎户小屋。屋顶漏,床板塌,墙角堆着发霉的兽夹。千羽灵坐在门边,背靠土墙,手里拿着一块油布,正在擦毒匕。
龙枭在屋内练剑。
没有点灯,也没开窗,可剑一出鞘,幽蓝火焰就自己燃了起来,映得龙枭半边脸发青。他动作极慢,一招一式像是教人,又像是回忆。剑锋划过空气,留下一道残火,久久不散。
千羽灵悄悄起身,绕到屋后,踩着塌了一半的柴堆爬上屋顶。
瓦片湿滑,龙枭贴着屋脊趴下,腐臭味从衣领里散出,混在雨后泥土气里,几乎闻不出。
千羽灵从瓦缝往下看。
龙枭闭着眼,可剑招没停。他忽然变招,剑势一转,竟和她在拍卖行见过的那具冰尸的动作一模一样——左肩微沉,右腕翻转,剑尖上挑时带出一朵火花。
千羽灵屏住呼吸。
龙枭停下,剑尖垂向地面,火焰却没灭。他低声说话,声音极轻,可她听得清楚:
“还差两具……等双生魂归位,你便能睁眼了。”
屋内静了几息。
龙枭抬起左手,掌心朝上,幽蓝火焰从剑尖跃起,跳到他掌心,像只温顺的鸟。
火光映着龙枭脸,眼角有道旧疤,随着肌肉微微抽动。
“快了。”龙枭说,“她心口的印,和你的一样。”
千羽灵伏在屋顶,雨水顺着发梢流进 collar,冰得她一颤。
千羽灵没动,也不敢动。
可就在千羽灵想往后退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一块松动的瓦。
瓦片滑了一下,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屋内,龙枭的剑忽然抬起,剑尖直指屋顶。
千羽灵趴着不动,心跳撞在肋骨上,像有人拿锤子在敲。
屋内没动静。
过了几息,龙枭缓缓放下剑。
火焰熄了。
龙枭盘膝坐下,像是继续练功。
千羽灵慢慢往后挪,一寸一寸,直到滑下柴堆,脚踩到泥地才敢喘气。
回到门边,千羽灵坐下,继续擦匕首。
油布擦到刀柄时,发现上面多了道刻痕——她记得没有。
千羽灵盯着那道痕,深浅不一,像是有人用指甲硬抠出来的。
忽然,屋里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剑匣开了。
千羽灵抬头,看见门缝里透出一线幽蓝。
那光,正缓缓扫过地面,像是在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