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枭松开手时,千羽灵的后颈还留着一道冷痕,像是被冰凿子划过。她没动,耳朵仍贴着他胸口,那诡异的心跳声没停,一下一下,稳得不像活人,倒像是某种计时器,滴答,滴答,算着谁的命。
千羽灵慢慢退开一步,脚踩在湿泥上,没打滑。
“你不是人。”千羽灵又说了一遍,这次声音平了,不带颤,像是在陈述一个刚验完的化验单结果。
龙枭没否认,也没承认。他披上外衣,扣子一粒粒系上,动作慢得像是在给尸体穿衣。剑匣背回肩上时,那心跳声轻了点,但没断。
千羽灵低头看自己指尖,刚才渗出的蓝血已经干了,留下一圈发乌的印子。她掏出随身匕首,用刀尖轻轻刮了点残渣,放进小瓷罐里。
“我中毒了,你没解药。”千羽灵说,“但你知道这毒会引什么出来。”
龙枭系好最后一粒扣子,抬眼。
“你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
“那你呢?”千羽灵抬头,“你活得久,是因为知道太多,还是假装不知道?”
龙枭没答,转身去收剑匣的搭扣。金属扣咬合时发出“咔”一声,像咬断了什么。
千羽灵没再问。她转身回药庐,脚步稳,背影直。门在她身后合上,没关严,留了条缝。
屋子里还是那股味,腐草、霉纸、还有她自己汗里混着的甜腥。千羽灵走到墙角,从背囊里翻出《百毒辨》,翻开夹页,抽出一根细铜针,蘸了点毒蛾翅粉,轻轻点在自己手腕内侧。
皮肤微微发麻,三秒后,泛红,但没变蓝。
千羽灵松了口气,又皱眉。
不是所有毒都会让血变蓝。只有一种会——噬灵咒的引子。情药只是钥匙,真正烧起来的,是她体内那道残印。
千羽灵摸出玉珏,贴在胸口。凉的。但三秒后,开始发烫,像贴了块烧热的铁片。
千羽灵咬牙,没甩开。
心跳又来了。不是千羽灵的,是剑匣里的。
千羽灵数了数,自己心跳七十,剑匣里的六十九,差一下,但节奏一致,像两个人并排走,一个先迈左脚,一个先迈右脚。
“同步。”千羽灵低声说,“不是共鸣,是同步。”
千羽灵翻出药杵,碾碎几片干草,混上唾液,涂在玉珏表面。这是她试过的第七种压制法,前六种都让玉珏更烫。这次,边缘刚冒热气,她突然眼前一黑。
镜面。
千羽灵站在一面青铜镜前,镜里是她,但眼睛闭着。她想睁眼,睁不开。镜中的她却睁开了,瞳孔全黑,没有眼白。
镜中人抬手,碰了碰镜面。
千羽灵也抬手,指尖对上。
“滋”一声,像是电流穿过。
镜面裂了,不是碎,是裂开一道缝,像被人用刀从中间划开。缝后不是她的脸,是一具冰尸,躺在棺中,眼眶结着霜,睫毛上挂着冰珠。
那冰尸睁眼了。
和千羽灵同时。
千羽灵猛地抽手,后退两步,撞上药架。几瓶药粉砸下来,洒了一地。
玉珏滚到墙角,还在发烫。
千羽灵喘着,盯着那块玉,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那不是幻觉。
是预演。
千羽灵捡起玉珏,塞进怀里,又摸出匕首,在掌心划了一道。血流出来,正常颜色。她盯着血,等它变蓝。
没变。
千羽灵松了口气,又觉得不对。
不该这么快就恢复正常。情药的效力至少撑到天亮。除非——那毒本来就不在血里,而在她碰玉珏的那一刻,被什么东西吸走了。
千羽灵抬头看窗外。
龙枭站在院子里,背对屋子,手按在剑匣上。月光照在他肩上,但他身上没影子。
千羽灵眯眼。
不是没影子。是影子歪了,偏了十五度,像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被压进了他身体里。
千羽灵猛地抓起药杵,砸向窗玻璃。
“哗啦”一声,玻璃碎了。
龙枭回头。
千羽灵指着自己胸口:“你到底想从我身上拿什么?”
龙枭走过来,脚步不快,每一步都像踩在节拍上。他在窗前停下,隔着碎玻璃看她。
“你梦到了。”龙枭说。
千羽灵一愣。
“你梦见镜子里的你睁眼,冰尸也睁眼。然后镜裂,天塌。”龙枭声音平得像在读讣告,“你看见我出剑,斩断天道。”
千羽灵心跳漏了一拍。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过三次。”
千羽灵冷笑:“装神弄鬼。”
“我不是。”龙枭抬手,从头上扯下一缕头发,黑得发亮,根根分明。他指尖一搓,头发断了,飘进屋内,落在她脚边。
千羽灵低头看。
那发丝动了下,像活的。
千羽灵蹲下,用匕首尖挑起,对着月光。发丝内部有光流转,像血管里流着幽蓝的火。
千羽灵猛地抬头:“这是什么?”
“双生魂的凭证。”龙枭说,“一魂在生者身,一魂在死者棺。你梦见的,不是未来,是重复。每一次你碰玉珏,那画面就重演一遍,只是细节越来越清。”
千羽灵盯着龙枭:“所以我是药人?你拿我当容器?”
“你不是容器。”龙枭说,“你是钥匙。但钥匙也会被磨损。你再试一次,可能就醒不过来。”
千羽灵没退。她把匕首往地上一插,抓起那缕发丝,塞进嘴里,咬破舌尖。
血混着发丝咽下去。
龙枭瞳孔一缩。
千羽灵没倒。她盯着龙枭,嘴角咧开:“你说我醒不过来?我现在不是醒着?”
龙枭沉默三秒,忽然抬手,剑气如线,缠上她手腕,一绞。
千羽灵闷哼一声,匕首落地,手腕发麻,血没流,但整条胳膊像被冻住。
“知道越多,死得越快。”龙枭说,“你现在知道的,已经超过活人该知道的界限。”
千羽灵站着,没倒,牙关咬得咯咯响。
“那你就杀了我。”千羽灵说,“不然,我总会问到底。”
龙枭盯着千羽灵,三秒,五秒,七秒。
然后,龙枭抬手,将那缕发丝从她嘴里抠出,扔进火盆。
火“轰”地燃起,幽蓝,像龙枭剑上的那种。
火光中,灰烬升腾,聚成一行字:
双生魂现世之日,便是天道崩塌之时。
千羽灵盯着那行字,没动。
火灭了,灰落下,字散了。
千羽灵忽然笑了。
“所以你不是在救我。”千羽灵说,“你是在等那天。”
龙枭没否认。
千羽灵弯腰,捡起匕首,擦干净,插回袖中。然后从背囊里翻出草木灰和一片碎镜,把龙枭烧剩的发灰抹在镜面上,轻轻吹了口气。
镜面浮现半行字,像是从底下浮上来的:
魂分阴阳,一主生,一主灭。
千羽灵盯着那行字,又摸出玉珏。
玉珏贴着皮肤,又开始发烫。
千羽灵闭眼,默念:“双生魂。”
镜面字迹抖了下,多出两个字:
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