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从她指尖滑落,砸在石地上,没溅起半点声响。她没去擦,也没低头看,只是把空了的瓷瓶塞回怀里,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那声“谢”还在耳朵里挂着,沙哑得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她知道不是幻觉,可这比幻觉还难消化。
她抬手,掌心贴上心口,那团幽蓝的光人形已经缩回灵台,安静得不像刚开口说过话。她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像一块被捂热的冰,不烫,但有温度。
“你说渴。”她低声说,像是在确认,“那我就带你去有水的地方。”
话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荒唐。归墟哪来的水?这里连风都干得能刮下一层皮。可这话像是个开关,心口那团光轻轻颤了一下,随即,一道极细的蓝线从灵台延伸出来,指向洞窟深处。
她没多想,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像是要去赶个集。
这地方她不熟,但残魂指的路,她没理由不走。哪怕走的是条死路,也得走完才算数。
她迈步,第一步踩下去,肋骨就传来一阵闷痛,像是有人拿钝刀在慢慢割。七天前归墟门那一拽的后遗症还在,经脉像被拧过的布条,走一步,疼一分。她没停,数着步子,十步一歇,调一口气,再走。
玉珏碎片贴在心口,凉得贴肉。每走一段,她就用灵根白光扫一遍,压住体内那股躁动的双色火焰。火是龙枭的,也是她的,现在烧得越来越不讲理,像是知道快到地方了,急着要见点什么。
通道越走越窄,空气也沉,阴得能滴出水来。她的灵根开始发飘,透明的光丝边缘泛起红晕,那是火焰在往外溢。她咬牙,清心诀第三重默念三遍,白光压下去,火退了半寸。
光人形在灵台里抖得厉害,像是被什么压着,想缩成一团。她察觉到,没催,反而放缓了脚步。
“不想去?”她问。
没人答,但那道指引的蓝线还在,颤着,却没断。
她懂了。不是不去,是怕。
“行,我不急。”她说,“你慢慢带路,我慢慢走。”
又走了半炷香时间,前方豁然一空。一道裂隙横在面前,黑得不见底,风从里面钻出来,带着铁锈味。她贴着壁走,脚底踩到一块松动的石板,低头一看,上面刻着半个“守”字,像是被人用剑划出来的。
她蹲下,手指顺着刻痕摸了一遍。
这字她认得。轮回井外,井壁上全是这个。
她没多看,起身跨过裂隙。落地时,脚踝一软,差点跪下。疼得她咧了嘴,却笑了一声。
“真当我是铁打的?”
她扶着墙站稳,抬头。
整面石壁就在眼前。
刻像一幅接一幅,从上到下,密密麻麻。第一幅是两道人影并肩立于山巅,一黑一白,气息相连。第二幅是剑尊立于云台,手中长剑裂开,一道黑气从中逸出。第三幅是血魔现世,千军辟易,唯那黑衣人横剑挡在前方。
她一眼就认出那是龙枭。
画面一路往下,战况愈烈。最后一幅,定格在双生魂联手斩杀剑尊的瞬间。龙枭持剑贯穿其胸,她自己的前身立于侧翼,剑尖挑断其喉。剑尊倒下的那一刻,天空裂开,归墟之门显现。
她呼吸一滞。
赢了?
他们赢了?
可赢了为什么还会变成现在这样?为什么龙枭成了残魂,她一次次轮回,剑尊的意志还在归墟里阴魂不散?
她往前走了一步,目光落在画面角落。
一行小字,刻得极深,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龙枭,剑灵也,为护善魂,叛。”
她盯着那“叛”字,喉咙发紧。
叛?
他叛了谁?
叛剑尊?还是叛她?
她抬起手,指尖刚要触到石壁,心口猛地一震。那团光人形骤然膨胀,瞬间冲出灵台,在她身后凝成虚影。双臂从背后环上来,紧紧箍住她的腰,力道大得几乎勒断她的呼吸。
沙哑的声音贴着她后颈响起,断得不成调:
“别看……求你。”
她僵在原地。
这不是命令,是哀求。
她没动,也没回头,只是慢慢把手收了回来。
“你怕我知道?”她声音很轻,“怕我看了就不信你了?”
身后的人形没答,只是抱得更紧,幽蓝的光在她肩头抖得像风里的火。
她忽然笑了。
“你都开口说话了,还装什么哑巴?渴的时候知道要水,疼的时候知道躲,现在又来拦我——你要是真想藏,刚才那路就别指。”
她抬手,反手摸了摸那虚影的手臂,冰凉,却有实感。
“可你还是带我来了。”她说,“说明你想让我看,只是……不敢让我看。”
她顿了顿,指尖缓缓抬起,再次朝那“叛”字伸去。
“那我就偏要看。”
话音未落,指尖触到石壁。
刹那间,血光自她指尖渗出,混着灵力钻进刻痕。整行字猛然亮起,像是被点燃的符纸,字迹由斑驳转为清晰,边缘泛起暗红。
与此同时,背后的光人形发出一声闷哼,像是被什么刺穿。箍着她的手臂骤然收紧,随即又松,整个人向后退去,光体剧烈震荡,几乎要散。
她没回头,只是盯着那行字,一字一顿念出来:
“龙枭,剑灵也,为护善魂,叛。”
念完,她缓缓转身。
光人形已退到三步外,蜷在地上,像被抽了骨头。头低着,看不清脸,但那股痛,是实实在在的。
她走过去,蹲下,与他对视。
“你说渴。”她说,“我给你水。现在你让我别看,我不听。”
她伸手,掌心贴上他胸口那团最亮的光核。
“可你得记住——”她声音低下去,“我看不看,你都是你。”
光人形猛地一震。
她没再说话,站起身,转身再次走向石壁。
指尖顺着刻像往下划,一幅一幅看过去。那些战斗,那些牺牲,那些她不知道的过去,全刻在这里。她看得极慢,像是要把每一道刻痕都记进骨头里。
直到最后一幅画面下方,她发现还有一小块空白。
没刻完。
像是有人刻到这里,突然停了手。
她盯着那空白,忽然觉得不对。
赢了的人,不该留下未完的遗言。
她抬手,指尖凝聚灵力,正要探入那空白处——
背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她没回头,但知道是光人形站起来了。
下一瞬,一道幽蓝身影从侧方扑来,手掌狠狠拍在石壁上,正好盖住那片空白。
他站在她和石壁之间,背对着她,光体颤抖,却一动不动。
她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说:
“你要是现在不说,我迟早会自己挖出来。”
他没回头,只是抬起手,指尖在石壁上轻轻划了一下。
一道新刻痕出现,只有三个字,歪歪扭扭,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别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