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羽灵额头抵着剑身,嘴里全是铁锈味。她不知道是咬破了舌头还是牙龈,反正嘴里湿漉漉的,一喘气就带出点腥气。残魂那把剑还压在她右腕上,剑印紫黑的纹路已经爬到肘弯,像有东西在皮下爬行,一跳一跳地往心口方向顶。
她没动,也没抬头。
可她能感觉到,那股往脑子里钻的冷意又来了——不是从外面,是从她自己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像是有人在她脊椎上写字,一笔一划全是“你不是你”。
残魂低声道:“别动。”
她嗯了一声,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下一秒,她猛地抬头,整条右臂往上一掀,硬生生把残魂的剑从腕上甩开。动作快得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像是身体比脑子先做了决定。
火没往外喷,而是往里收。
她咬着后槽牙,把那股灼烧感往下压,压进经脉,压进骨头,压进那些正在蔓延的黑纹里。疼得她眼前发白,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人拿凿子在她骨头里敲钉子。
可她没松口。
舌尖的血味越来越浓,痛感反而越来越清晰。她抓住这股清醒,把火焰往黑纹最密集的地方怼。就像拿烧红的铁棍去烫藤蔓,滋啦一声,皮肉焦糊,可那藤蔓也断了。
她整个人抖得像筛糠,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滴在河床上,瞬间结了一层薄冰。
可她右臂上的黑纹,真的停了。
不止停了,还在退。
幽蓝的火焰从她掌心翻出来,顺着经脉往回烧,所过之处,紫黑色的侵蚀痕迹像雪遇热,一层层化开。可刚烧完一半,火焰突然一滞,颜色变了——从幽蓝转成赤金,又从赤金裂出一道黑线,像油滴进水里,迅速扩散成两股。
黑白双焰在她手臂上绞成一股,顺着血脉往上冲。
她闷哼一声,单膝跪地,手撑在河床,掌心火焰炸开,轰地一声拍进地面。
火没熄,反而顺着河床疯长。
那些从冰尸身上散出来的幽蓝符文正往河心那口最大青铜棺涌,像是被什么吸着走。可双焰一碰上符文潮,立刻炸开,蓝火对蓝火,谁也不让谁。轰的一声,白光炸得人睁不开眼。
等光散了,河面变了。
原本倒悬的河水还在,可水面下浮出一片地图,山川走势、河流走向,清清楚楚。最显眼的是东南角一座山,通体赤红,山脊上画着一道断裂的剑纹,和她腕间剑印的走向一模一样。
残魂盯着那座山,忽然开口:“那是赤焰山。”
她喘着气,没应。
“我画的。”他说,“用魂血。”
她转头看他,眼神有点晃:“你什么时候画的?”
“三百年前。”他声音平得像没情绪,“你每次轮回,都会路过那座山。可你从没进去过。”
她扯了下嘴角:“这次非进不可了?”
“不是非进,是只能去那儿。”他顿了顿,“别的路,早就塌了。”
她撑着地想站起来,右腿刚用力,膝盖一软,差点又跪回去。残魂伸手扶了她一把,手刚碰到她肩膀,突然脸色一变。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河心那口青铜棺还在,可棺盖已经裂了。不是被炸开的,是里面有什么东西,正一下一下地撞。
砰。
砰。
像是心跳。
残魂一把将她往后拽:“别看了。”
她没挣扎,可眼睛没闭。她看见那口棺材的裂缝里,渗出一丝丝寒气,不是普通的冷,是能把人魂都冻住的那种。
下一秒,寒气炸开。
天界使者站在河面上,袍子没飘,整个人像钉在那儿。他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掌心凝聚出一道冰棱,往自己胸口一插。
冰裂声连成一片。
他整个人开始变形,骨头咔咔作响,皮肤结霜,四肢拉长,背后隆起一对冰翼。不到三息,百丈冰龙盘在河面,龙首低垂,双瞳锁住千羽灵心口。
她没跑。
反而往前走了一步。
残魂低喝:“你疯了?”
她没答,双手在胸前一合,掌心夹着黑白双焰。火焰在她手里转得越来越快,最后拧成一根螺旋火锥,尖端冒着黑烟。
冰龙动了。
龙尾一甩,整条暗河炸开,冰浪冲天。龙爪抓下,带起的风压能把人骨头压碎。
她不退,反而迎着龙爪冲上去。
火锥往上一送,直接捅进冰龙左眼。
没有预想中的爆裂,反而像插进了一团棉花。火锥刚进去一半,龙眼猛地收缩,把她整条右臂吞了进去。
她咬牙,另一只手拍在火锥尾端,把剩下的半截也怼了进去。
冰龙头一仰,发出一声不似活物的嚎叫。整条龙身开始龟裂,裂纹里透出火光。下一秒,轰地炸开,冰渣四溅,像一场白雨。
她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右手撑地才没倒。
可她右手五指,已经开始透明。
不是皮肤变淡,是整条手指像被抽走了实质,指尖处飘着点灰雾,像是随时会散。
残魂冲过来,二话不说,一口咬在舌尖,一滴金红血珠坠下,正好落在她右手食指尖。
血没落地,直接燃了。
金红火焰顺着她手指往上爬,和双焰混在一起,烧得她整条胳膊像要炸开。可那股消散的劲儿,真被压住了。
她低头看着手指,声音有点抖:“这血……能撑多久?”
“不知道。”他抹了把嘴,嘴角还带血,“反正比你等死强。”
她没再问,撑着地站起来。
地图还在河面,赤焰山的纹路比刚才更亮,像在催她。
她迈出第一步,右腿有点软,可没停。第二步,第三步,每一步都在结冰的河床上留下浅浅的脚印,印子里渗着血,转眼就冻住了。
残魂跟在她侧后方,没说话。
她忽然说:“你说我每次轮回都路过赤焰山。”
“嗯。”
“那为什么这次,非得用双焰才能看见地图?”
他脚步顿了顿:“因为以前,你从没烧过自己。”
她没再问。
风从河底往上吹,带着冰渣,打在脸上生疼。她右手五指还透明着,边缘的灰雾没散,可血火压着,一时半会儿不会断。
她往前走,影子拖在身后,一半黑,一半蓝,像两团火在拉扯。
残魂看着她的背影,忽然低声说:“别回头。”
她没应,也没回头。
可她右手食指的血火,突然跳了一下。
千羽灵的右手还在冒烟,不是烧着了,是魂体在蒸发。那点金红血火勉强把手指钉在实处,可每走一步,指尖就像被风吹散的灰烬,飘出一缕看不见的渣。她没低头看,怕一看,那点火就灭了。
残魂跟在后头,脚步虚浮。他咬的那口血不是白出的,现在脑子里嗡嗡响,像是有人拿铁勺子在颅骨里搅。
他没说话,也不敢碰她,生怕自己一伸手,她整个人就碎成片。暗河尽头,原本该是岩壁的地方,悬着一扇门。
黑得不正常,像是把所有光都吸进去嚼碎了再吐出来。边缘缠着雷光,不是闪,是死死贴在门框上,像藤蔓勒进石头。门缝里没有风,也没有声,但站在这儿,耳朵里就自动响起一种低频的嗡——不是听见的,是骨头共振出来的。
千羽灵停下。